"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疫城 作者:藤萍 【内容简介】 “为防阿迦城自救之可能,此种疫病并无解救之法。”云项唇色渐显柔和,“因此你唯有死。” 【正文】   碧潭如墨,白花点点。   风吹水上三分色,月入菩提了无痕。   一位紫衣人倚树而坐,斜举着一盏浅浅的酒杯,树上白花点点飞飘,点点映入杯中,更添酒色流丽。   他是刚刚出浴,紫色浴衣未系腰带,敞露着胸膛,极黑的长发披散流落一地,举杯而饮,他饮一口,花便似飘零得更多些。   “风寒露重,你就这么穿着,也不怕着凉。”身后有人柔声道,“风花雪月,就有这般好看,抵不上一宿良宵?”   紫衣人手腕微抬,衣袖滑落手肘,“过来吧。”   身后婷婷袅袅的红衣女子靠入他怀中,双臂搂上他的脖子,盈盈地道:“九王爷,天寒地冻,这池子边冷得很。”   紫衣人站了起来,抱起红衣女子,冷风着地吹来,他身上的紫袍扬起,半身赤裸,骨肉均匀。   一 姬九 沣陵二年,泰熙王朝遭遇百年难递的旱灾,干亩良田化为荒草。百姓集为流民,劫掠商贾粮仓,食人食土,卖儿卖女之事时有所闻。当朝云帝接连下旨开仓放粮赈灾,然泰熙乃是西陆边陲的小国,国力微薄,存粮不足,加之官吏层层盘剥,到沣陵二年七月,国内连续十五月无雨,国库粮仓已空,饥荒却未能缓解。大批流民在泰熙王朝的土地上流动,甚至分化为数支叛军,彼此征战,渐渐向王朝所在地熙京围拢而来。   熙京福元宫。   三更时分。   各路上报的灾情和流民的近况已经看完许久,景云帝依然挑灯,磨蹭着那层层叠叠的奏折,夜不能寐。   泰熙只是西陆边陲的小国,但云姓皇族已传承了三百多年,难道三百年的家业就被这十五个月的旱灾饥荒毁了不成,朕派人放粮赈灾,钦差暗访回报,若放粮三万石,落到百姓手里的只有两万石,其中竟能落下一万石的耗损?朕派遣监官去查,连查七个月,却是严丝合缝毫无破绽,谁从中做手,朕治下多年,不曾闻官吏之乱,如今叛军渐成气候,当地官员治理无方,一路败退,封封上奏若非自称得胜,便是尚在观望。观望!观望!叛军已过长陆,直逼二疆,长陆后方的薛太史还在奏称领军观望静候时机!此时叛军离他少说已有五十里,要说他怯战稀弱,这欺君的胆子可也不小啊!难不成这十数年来,在百官眼中可欺,在百姓眼中可笑,朕一直就是个昏君么?   “皇上,六王爷求见。”   “宣进。”云帝转过身来,福元宫大门轻轻打开,一位锦衣华服,莫约二十七八的男子缓步而人,正要行礼,云帝脸现喜色,“免礼,赐座。”   宫女奉上—把梨花镂花坐椅,锦衣男子微微鞠身,却并不坐,“皇上,臣有伤在身,站着好些。”   云帝微微一旺,“你刚从长陆回来,叛军情况如何?”   “叛军犹是乌合之众,只消我朝兵马调度得当,控制局面,获取谈判之机,施以安抚之策,同西陆购人大批粮草赈灾,重罚贪官污吏,叛军很快就可平定。”锦衣男子道,“目前叛军尚无首脑,安抚之事甚急,若有心人在此时插手,结合各路流民,局势又已不同。”   “朕何尝不知安抚为先,但安抚需钱、购粮需钱、赈灾需钱,连如今个大乱的局面也日日从库中划拨出去万把金铢,若要再派军包围叛军,取得谈判之机,实在力有未逮。”云帝连连摇头,“泰熙山地众多,土地贫瘠,商贾不兴,本是小国。就连五万朝军都有一半仰赖两陆,国库空虚,如何办得成六事?”   “臣有一策,或能为皇上解忧。”锦衣男子又行一礼。   云帝吁出一口气,“快快道来。”   “泰熙以西,乃是一片密林。”锦衣男子语调并不急,入耳颇为温雅从容,云帝满心烦躁,听了也略为一静。只听他道,“密林再往西三百里,便是阿迦城。”   “阿迦城,”云帝微微一怔,“本朝与阿迦城素无来往,听闻阿迦城中人口不足万人,皆奇装异服,习性与西陆相差极远。”   “阿迦城中不过五十里地,四周密林环绕,各国少见其人,但与蛮族等来往甚多。”锦衣男子微微一笑,“阿迦城盛产黄金,虽然其地尚不及我泰熙一个小城,却坐拥我朝数倍之财。”   “六弟的意思是……”   “取阿迦之财,供我朝之用。”锦衣男子道,“阿迦城东,密林之中有数处金矿,长年出产高纯黄金,若能夺取此矿,流民叛军之事迎刃而解。”   云帝负手在屋内徘徊了几次,“这……如今再动干戈,已是有心无力,何况夺取金矿乃是大事,阿迦城虽小必也将全力抗拒,断无拱手送人之理……”   “臣不需千军万马,只需一人,便能让阿迦将金矿拱手相送。”锦衣男子含笑,“只需一人,不费一兵一卒。”   云帝讶然,“是何人有如此本事?”   “泰熙上下,有此本领者,莫过云墒九王爷。”   云帝愕然, “九王爷?”   锦衣男子颔首,“正是九王爷。”   “朕只听闻九王爷荒淫无度,夜夜笙歌,日日与那些朝臣外戚家中的男男女女厮混,倒不知他竞有如此本事。”云帝几近冷笑,“你从何见得他有如此能耐?”   锦衣男子温言说话,或许因有伤在身,气息略略显弱,便有种温言细语的静,“我朝上下皆知九王爷乃是皇亲,却又实非皇亲,皇上请九王爷出使阿迦,彰显我朝之诚;而若是九王爷在阿迦城中出了意外,他本非皇上血亲胞弟,便谈不上皇上有借刀弑亲之嫌。”他说得委婉,但云帝心知肚明,九王爷云墒霪乿不堪,挥霍无度,他早就震怒不已,只是碍于一层兄弟名分发作不得。如今六王爷一语解忧,云帝心中一动,“他并非朕亲生兄弟,却与你乃是同胞,你——”   锦衣男子脸色微微发白,“九弟堕落如此,云项深感羞愧,身为泰熙之臣,岂可不为泰熙之事,思来想去,九弟能为皇上、为我朝所做的,仅此一件……微臣为皇上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而无悔,九弟出使阿迦着实算不得什么。”   云帝负手来回踱了两回,”即便朕让九王爷出使阿迦,他又能起到何种作用’”   “微臣识得一名天祭,此人擅用一门术法,施展在九弟身上,让他出使阿迦,将术法转嫁于阿迦城主身上,从此阿迦城便对我朝言听计从,永不言叛。”   云帝正自烦躁,突然听闻有如此妙法,心中大喜,“待明日你将这天祭招人宫中,让朕一睹奇妙之处,若是神法万无一失,朕当即派遣九王爷出使阿迦!”   锦衣男子含笑,“臣领旨。”   “退下吧,身上的伤可要让吴太医看看?”   “微伤而已,呈上费心了。”锦衣男子行礼告退。   云帝本来烦躁难安,有六王爷云项前来为他献策,不由得长长吐出一口气,但盼见明日天祭的神法真有如此神妙,当真能救泰熙于水火之中。   锦衣华服的男子自福元宫退出,夜已深了,宫中来往的人不多,他的背影在疏远的华灯之下暗雅深沉,如一抹赤昙之色,没入华灯深处。   当前泰熙王朝共有三位王爷,三王爷云崎,六王爷云项,九王爷云墒。云项和云墒都是岚贵妃所出,但却并非先皇之子,岚贵妃未人宫之前乃是鹅肪水乡的渔女秀娘,一人寡居,生有二子。先皇路遇秀娘,对其见倾心,不顾世俗反对将她迎人宫中,封为岚贵妃,并将秀娘两个儿子一并封为王爷。秀娘病故的前夫姓姬,两个儿子本名姬相、姬尚,后被先皇赐姓为云,更名云项,云墒。   然而即使经过二十几年时光,朝野上下对这两位王爷仍存疑虑,姬相文武全才,为泰熙常年领兵在外,屡有战功,这也就罢了;姬尚却是不问朝市,霪乿奢侈,终日和来历不明的男男女女厮混,甚至众臣外戚的家眷子女胡混,早已惹得朝野上下议论纷纷,甚至私底下既不尊称“九王爷”,也不想以皇姓称之,皆私称“姬九”。   云项从宫内出来,登上轿子,已是夜半三更,他的轿子却不回府,慢慢地转向九王爷府邸缙祥宫。   缙祥宫金碧辉煌,一踏入其中就能间到一股淡淡的香,香味并不浓郁,但多闻得几下便顿生萎靡之感,即使是深夜时分也听得到歌舞之声,甚至挂在雕花回廊左右的几笼鸟雀电还在嘤嘤叽叽,似乎从来不眠。   云项下轿,几位侍女匆匆为他引路,“王爷正在妙严殿饮酒。”   “我知道他在饮酒。”云项淡淡地道,“不必伺候,都退下吧。”   侍女退下,云项一人大步走进妙严殿,只见偌大的殿堂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七八个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全悉烂醉如泥,一股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中人欲倒。几个镶金嵌玉的酒坛歪在一旁,一些酒食菜品洒了一地,甚至还有个梨子滚在云项鞋前。   便在这不堪人目的场面之中,一人站在床幔之前,紫袍随风微动,倒似和那一地不堪混不相干。   云项就如全没看到地上的一片狼藉,“九弟。”   紫袍人回过头来,兄弟二人对视,但见云项文雅从容,有儒将之风,紫袍人黑发披散,肤色却不若云项的白,有一层珠润般的麦色,眼角与嘴角皆微微上挑。他看人的眼神分外的深,虽然眼角微微上挑,本该是挑情之色,但他的眼却不笑。   他不笑……便成了一股股妆重彩的煞气,却又有颠倒众生的艳色。   兄弟二人两相比较,却是云墒更像武将,云项当下便弱了三分。   何况云项还带着伤,气色并不好。   只听紫袍云墒一字一字地问:“又从宫里出来了?”   云项淡淡一笑,“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夜我向皇上推举,让你出使阿迦城,为我朝办一件大事,好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避免战乱于时。”   “说吧,又是什么事。”云墒并未惊讶,却有些冷淡,“说完了早些走。”   “商丞相……和齐将军的女儿,看来已是离不开你了。”云项跟不看地上的男男女女,却似乎对地上究竟躺了些什么人心知肚明,“操纵商齐二人,对整合南北双军大有作用,对兴风作浪的郑太师也是压力,云家的人不会当真无所作为……你的能力让为兄很满意。”   “虚情假意的话就不必说了,说吧,找我什么事?”云墒显然已喝了很多酒,却没有醉态。   “就是关于出使阿迦城……我对皇上说,有个天祭有种神法,能让人轻易俯首听令,不得抗拒。”   云项道,“我要让天祭在你身上施术,然后把术法传给阿迦城的城主,阿兰兹·娑。”   “术法?”云墒勾唇一笑,“什么术法?又是你在欺君欺君罔上,信口开河吧?”   云项眉梢微扬,神色却不动,似笑非笑,“这话说出去可是会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的。”略略一顿,他柔声道,“实话说……术法当然是没有,但为兄另有方法,只要九弟……肯……”   “肯……什么?”云墒一笑,“有什么不肯的?在六哥的雄图大计中,有什么不能牺牲?你的九弟早已是一抔残渣碎骨,不差多加几条罪名。”   “是么……”云项神色如常,“云帝昏庸无能,导致流民为乱,本朝若是以我为主,天下何愁不平?九弟,为兄此次大计非你不可,因此得罪之处……在此先……拜过了。”他对云墒深深一礼,云墒昂然受之,随即云项直起腰来,柔声道,“此次西行,我将为九弟准备一种疫病,九弟以使者之名进入阿迦,遍访阿迦城各方名门,相信以九弟之容颜阅历,要博人欢心一定不难。阿迦城以黄金、巫术闻名,此去若携带寻常毒物,必定露出马脚,因此为兄此次要将疫源下在九弟身上。”   云墒眼也不眨一下,“然后?”   “此种疫病沾染在九弟身上,经由接触传染,肌肤接触得越多,疫病传染得越深。”云项柔声道,“九弟只需将毒物传遍阿迦城上层领袖,不需多日,整个城邦将陷入瘟疫之中,顷刻覆灭,而阿迦城所拥有的黄金珠宝、金矿水晶便部归泰熙所有了。”   “听起来——倒是不差。”云墒回过身去,“那身染疫源的我呢?”   “为防阿迦城自救之可能,此种疫病并无解救之法。”云项唇色渐显柔和,“因此你唯有死——”   “你——”   云墒蓦地回过头来,目中光彩暴涨,冷冷地盯着云项。   云项神色自若,懦雅从容,仿若他刚才不过说了句再平淡无奇的话。   妙严殿内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未过多久,云嫡笑了一声,“死?承蒙六哥恩赐了。”   云项舒了口气,“你肯么?”   云墒提起地上歪在一边的酒坛,仰首喝了口,“没什么不肯的,我早已说过了。”   未过十日,泰熙王朝九王爷云墒出使阿迦城,随行带领仆人十三人,财宝若干,前往阿迦城探访,对外便称结盟。   马车一路向西行去,穿越密林山谷,数日之后,已到阿迦城。   二 战将零公主 阿迦城是一座夯土筑就的泥土城,城墙和城中绝大部分的房屋都以厚实的夯土和石块构成,与西陆浑然不同。城内的土房虽然材料简单,却打磨得极为光滑整齐,嵌在黄土中的彩色石块排列图形,又在墙角屋顶装饰黄金和异色水晶,别有一种奢华的异国情调。   “红浆酒哦!新鲜的红浆酒哦!”   “普鲁河烤鱼,孜孜肉串,蓝吉仕鸟蛋!”   “绿水晶哦!少见的绿水晶哦!”   城中唯一的道路热闹非凡,长长的商铺从城头排列到城尾,城邦虽然不大,街上的商铺却有成百上千之多,在商铺之间忙碌的不仅仅是阿迦城人,还有河络、羽人等等异族。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有一位头扎双髻,白色衣裙的少女,挤在卖烤鱼的铺位上,“两个两个,给我两个。”   “来,两个普鲁河烤鱼,零公主啊,今天在伊蓝森林没有什么新收获吗?比如说多打死几个伊蓝森林野猪,或者伊蓝森林野狼?”卖烤鱼的个子矮胖,笑容很灿烂,“我听说金矿那边最近有很多野兽,滋扰我们采矿。”   “野兽?有吗?”白色裙子的少女穿着一双皮革长靴,鞋上嵌着几块蓝色水晶,黄金镶边,“野兽早在三天前就打完了,肉送给了城主,骨头给了雕刻师,你想要什么下次去我帮你打。”   “哈哈哈,零公主真的很了解我们,我想要一头伊蓝森林野猪。”   “没问题,明天去猎。”零公主付了几个贝壳,“下次再见。”   烤鱼摊的小贩笑着看零公主离开,这位年纪很轻、天真烂漫的少女,就是阿迦城最强的守护者,战将零公主。她天生具有武魂之力,从九岁开始担任阿迦城护卫之责,十年来击退异族攻击三十八次,在城邦之中具有极高的声誉。   和她的战绩样着名的,是她对阿迦城城主阿兰兹·娑的忠诚和爱慕。零公主从小就对阿兰兹·娑充满敬仰,九岁担任护卫宫之时便宣布会为娑战斗至死,而这誓言至今不变。   零公主拿着两个烤鱼,奔向停在路边的一辆日色象车,那辆车由一头白色大象牵引,洁白的安琪树材制成的车身在日光下十分耀眼,正是城主娑的象车。她一跃而上象车,正要离开,突然听到马蹄声响,一列车队自东而来,缓缓进入城邦。   她蓦地回头,只见五辆马车列为队,马车后还有骑兵若干,每辆马车都是纱幔飞扬,悬挂珠串铃铛,十分好看与阿迦城的风俗全然不同。   那列奢华的马车队就在娑的象车前停了下来,象车无法再行进,她立刻喝道,“是谁的车啊?这里是城主的象车,快让路!”   对面马队后的骑兵纵马向前,也扬鞭喝道,“是谁拦路?这里是泰熙九王爷座下,来者让道!”   零公主勃然大怒,从象车上跃而下,长鞭指着那骑兵,“太细九王椰是什么东西?我阿迦城物产丰富,才不稀罕你的九王椰还是八王椰,快给娑让路!”   “零。”象车上传来年轻的声音,“来者是泰熙国的使者,不是椰子,不要太无礼了。”   “娑!你看他们自己蛮不讲理,拦住你的路还要叫别人让路,太细国在哪里啊?为什么使者还耍运椰子过来?涣海又不远,那海边有好多椰子啊,阿迦城不稀罕太细国的人运椰子过来卖啦!”零公主指着那骑兵,“快让路!把你的九王椰运走!”   “王爷……”   车前的骑兵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低声请示。   马车车帘缓缓撩起,一人下了马车,缓缓抬起头来,阳光之下,只见他黑发华冠,紫袍灿然,霎时间周围鸦雀无声,一股华贵的威仪笼罩当下,仿若阳光在瞬间也充满了瑰丽之色。   “让路啦!” 一片寂静之中,只有零公主不受影响,扬鞭就往云墒头上抽去。   “啪”的一声脆响,长鞭从中断裂,象车上有人撩开白色贝壳串起的帘子,露出微笑,“零,泰熙国距离阿迦三百九十五里,九王爷在泰熙国地位显赫,不得无礼。”   云墒眼神微移,抬头望去,只见象车之上白色贝壳帘子中露出张非常年轻的脸,留有齐额的黑发,一双浑圆漂亮的眼睛,笑起来煞是可爱,约莫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   这就是娑?   云墒眼色不变,心底却有些讶异,根据云项的情报,阿迦城的城主娑,主修纯洁之力,虽然不知年龄多少,但也不该是十八九岁的少年,而或许是名字的原因,他和云项一直以为娑是一个女人。   没想到娑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云墒立刻看向了零公主。   要直接把疫病传染给娑恐怕不易,这丫头和娑关系亲密,如果把疫病传到她的身上,那么几乎就可以确定会传染给娑。   一旦零公主和娑都倒下了,整个城邦基本上就失去了抵抗力。   但战将零公主拥有武魂之力,体质非同寻常,恐怕不是简单的接触就能成功,他瞟了零公主一眼,零公主的长鞭被娑的神力击断,心里极其不满,骤然间一脚向云墒踢来。   “当”的一声震响,她那黄金长靴与云墒手腕上的护腕相击,零公主一跃而回,云墒不动声色,她歪着头看了云墒几眼,“咦?没想到太细国的椰子比伊蓝森林的野狼还有力气啊……娑,我要和这个椰子比武!”   “比武?”护卫在云墒身旁的侍卫实在是哭笑不得,堂堂九王爷,怎能轻易和人比武?何况这位九王爷并非兵马元帅,最出名的是那风流之事。   “比武啊……”象车上笑颜可爱的少年说,“嗯,很好啊,明天谁赢了谁就请吃阿曼鱼大餐,外加苏尼士香酱!”   “娑!阿曼鱼和苏尼士香酱都要去森林打猎才有啦!”   “那就明天比赛谁能第一个抓到阿曼鱼和采到苏尼士草喽!”象车上的娑露出微笑,“然后我们请全城—起参加盛宴。”   “只要是娑想要的,我定帮你抓到!”   云墒身边的侍卫再度面面相觑,在规矩森严的泰熙国,任何人都无法想象,身为一城之主能将远道而来的客人视若无睹,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自己的重臣调情。   并且他居然开口要求云墒去森林为他捕猎什么稀奇古怪的鱼。   这简直是……藐视侮辱泰熙到了极点!有几位侍卫已经忍耐不住,几欲拔刀,云墒却是一笑,“那明日,伊蓝森林见了。”   “太细的椰子!你定要来哦!我一定会比你早抓到阿曼鱼!”   云墒挥了挥手,飘然上车,“走!”   最终还是泰熙的马车让了道,缓缓往既定的行馆走去。   零公主跃回象车,娑一脸微笑地看着云墒远去的马车,她站在娑身后,“有什么好看的?那个太细国的椰子力气好大,抵得上三只野狼。”   “咦——零没有觉得——泰熙的九王爷,长得很好看?”娑微笑。   “太细国的椰子长得很好看?”零公主茫然看着娑,“那种眼睛像鲁鲁奇的樱桃、鼻子像索多河的小鱼、嘴巴像萨里仕的小红花的脸,会好看吗?”   “当然好看了。”娑指着自己的眼睛,“他是双眼皮啊!”   “可是我觉得你单眼皮好看啊!”零公主睁大眼睛看着娑。   娑闭上眼睛指着自己的眼睛,“我是内双眼皮,喏!”   零公主凑得很近看他,“真的耶……”   娑睁开眼睛,眼睛又大又明亮,“所以我觉得泰熙国的九王爷很好看喽!”   “娑比较好看!”零公主半点不受他影响,随后露出灿烂的笑容,“除了阿曼鱼和苏尼士香酱,你还想吃什么?”   “让我想想,鲁鲁奇的樱桃、伊蓝森林野狼的耳朵、伊蓝森林野猪的肉、还有詹玉尔的蘑菇啊、索多河的小鱼、普鲁河烤鱼、孜孜肉串、蓝吉仕鸟蛋……”年轻的城主认真地——细数,零公主皱着眉头听着,“可是你想吃的东西遍布在阿迦城周围的东南西北,一天好难全部抓得到啊!”   “啊——”娑举起一根手指,露出更加灿烂的笑容,“我开玩笑的,明天斋戒,我什么都不吃。”   “娑!”零公主跳了起来,“很冷啊!一点也不好笑耶!”   娑微笑,“真的吗?”   零公主气结,“你要去斋戒就快点去斋戒,我不要和你说话。”   象车缓缓向城中的城堡走去,洁白的贝壳在摇晃,摇晃着阿迦城与泰熙截然不同的风情。   “王爷。”   云墒紫衣披发,在阿迦城的行馆中喝酒,行馆中两名侍卫愁容满面,“明日当真要和阿迦城那个……小……小姑娘去打猎?王爷你是尊贵之身,和这种不开化的地方,这种不守规矩的小城之主怎么能相提并论,明日还是让我去打猎,一定不负王爷所托。”   “去,战将零公主在阿迦城拥有至高无上的声誉,能和零公主打猎是我的荣幸。”云墒唇角微勾“都去休息吧,不是绝代佳人,徒败酒兴。”   两位侍卫干咳声,行礼退下,心中悻悻然,绕是对泰熙忠心耿耿,面对这位花天酒地无所事事的王爷,两人也是十分不满,更不知晓为何皇上要派遣九王爷出使阿迦城,这难道不是为泰熙丢尽颜面么?   云墒一人独坐房中,阿迦城的房屋和泰熙完全不同,屋顶乃是圆形,屋顶正中装饰有一块蔚蓝色的水晶,夜幕之中晶莹璀璨,桌椅却都很简陋,只是粗木钉就,桌上的酒杯是一只巨大的海螺,就连杯中的酒水都是鲜红如血的。   一切的一切,都和泰熙截然不同。   只是差距数百里,间隔着一片密林,天地真的全不一样。   他一杯一杯地喝着酒,云项嘱咐他,泰熙的百姓在水深火热之中,泰熙的君王昏庸无能,所以云项必须取而代之,所以他必须为了云项毁灭阿迦城,他必须拯救泰熙,即使身死异乡也绝无二话。   这个道理,他已重复听了二十几年,奇怪的是……即使是道理早已根深蒂固,即使在泰熙渡过了二十年的风花雪月,尊为泰熙的王臣,他对泰熙和百姓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牵挂和关怀。   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怀。   泰熙是生存或者覆灭,泰熙的百姓是生是死,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像他自己是生存或者覆灭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同一样。   他生存的唯一意义,或许就是成为云项夺位的棋子,云项让他夜夜春宵将朝臣朝政搅和成一潭浑水,他便搅和;云项要他出使阿迦城,他就出使阿迦城;云项要他客死异乡,他就客死异乡。   为了什么?   是因为兄弟情深么?   云墒望着鲜红的酒色里倒映的水晶的光,不全是。   他认为云项是对的,云帝的确庸碌不堪,与其让云帝成为别人的傀儡还不如成为云项的傀儡,而与其操纵傀儡,还不如取而代之。   但……这种认同,并不是他让云项予取予求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只是他在十八岁的时候听从了云项的指示,开始了祸乱朝野之路,而这条路一走下去……那就是条不能回头的绝路。   十八岁的时候,不明白毁灭的意义,而等他明白的时候,早已在酒池肉林中沦落得连个人形都不剩,可笑的是那时他只知道身在绝路,而不知道早巳在绝境。   而如今……终于……云项想要他死了。   泰熙灾祸兵乱,只要云项能力挽狂澜,他就能得民心,继而能得天下。而在他得天下之后,荒淫无度的云墒九王爷还能存在么?   不能。   明君不能包容淫臣,即使是亲生兄弟。   所以……云项要他出使阿迦,为泰熙夺取财宝,然后客死异乡。   他明白云项的心意,日后泰熙国史上会为云墒九王爷留下一笔重彩,而不是徒留风流之名,不必上演新皇的大义灭亲。   这是兄长的好意。   所以他说承蒙恩赐了。   举目四顾,是如此不同的异乡,举目所见,没有任何熟悉的影子。他一杯一杯喝着酒,这鲜红色的酒在阿迦城算是烈酒,而在他喝来,滋味和甜汤也没什么差别。   阿迦城的娑思绪难以琢磨,战将零公主却是无脑的小孩子,明日打猎之旅应该会有所收获。他望着窗外五光十色的灯光,那是各家各户不同颜色的水晶的光泽,映着星空月色,漂亮得宛如一场梦境。   这个梦境,很快就会碎了。   他的目中渐渐有了丝淡淡的不屑和怜悯之色。   三 伊蓝森林 天刚亮的时候,伊蓝森林的阳光是淡蓝色的,因为森林里长着耶尔琳树,这种树的树叶有淡淡的蓝色,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映得仿佛一切都是清澈透明的蓝色。   天空的颜色。   零公主拿着两块卵石在森林里走着,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在森林之中,她找到了一丛淡黄色的乳菊,这种菊花熬成的汤有一股浓郁的牛奶味道,是很受欢迎的香料,但很稀少。她嗅了嗅那乳菊的香气,小心翼翼地拉过一些枯草把它藏起来,乳菊已经很少见了,她不想把它采走,让它继续在这里开花吧。   翻过一堆大石头,她突然蹲在石头缝里很久,一动不动,也不起来。   “喜欢蘑菇?”   突然有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石缝里砰的一声,是零公主的额饰撞到石头的声音,她揉着头站起来,“谁鬼鬼祟祟地吓人?”   “早。”远远说话的人语气平和,带一点笑,却其实并无笑意。   她回过头来,在溪流对面的草地上,有人搭了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壶热茶,有个人端着杯热茶,正在慢慢地喝着。   “喂!现在还很早好不好?就算我和你约了今天比赛打猎,你也不用这么早就来啊,娑还有大家都还没起床,你是不睡觉的吗?”她在石头缝里发现了一个新鲜的蘑菇,那可是阿迦城最好吃的东西,所以心情特别好,看到了“太细国的椰子”也不怎么生气。   云墒浅浅喝了口茶,平常他不太喝茶,但阿迦城的酒实在不对他的胃口,“昨日与公主约了打猎,却并未约好时间,若不提前等候,岂非对不起娑城主之盛情。”   “我们都睡得很晚的,因为娑很会赖床,经常睡很久都不起来,除了做生意的市民,没有人会起这么早的。”零公主挥挥手,“起得太早,耶尔琳树在清晨会散发驱虫的毒素,要等大太阳把毒素晒掉,不然会生病的。”她看着云墒那张桌上的东西,一个精美的茶壶、两个杯子、一叠圆形的糕点、还有竹篮水果,“我觉得太细国的椰子们真的很奇怪,出远门都要带桌子和椅子,我是觉得很麻烦啦,伊蓝森林离行馆很远耶……”   “我叫姬九。”云墒微笑道,就当没听见她那些既蠢且笨的自言自语,“零公主若是不弃,可以叫我姬九。”   “喂,我没有读书,不要和我讲很难的话。”她抬起头来,已经拿了他一个水果吃了起来,“我从小就没有读书,巫师教我念书我都不爱念的,所以不要和我讲很难的话,太细国的文法我听不怎么懂。”   “身为阿迦城重要的零公主,娑城主不在乎公主不曾读书?”云墒我行我素,依然咬文嚼字。txt全本小说最多的网站--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娑?”零公主瞟了云墒一眼,“娑自己都不爱读书,嘘……你不要告诉别人,其实娑也有好多字不认得,还有城堡里面那些通灵书他从来都不看,九州大陆的地图啊、巫师的秘方和药水啊,好多他以前记得的东西现在都忘啦,他也不在乎。”   云墒眉头微扬,“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娑肯定要很晚才会起床,不如我们不要等他了,现在就开始比赛吧!”零公主歪了下头,“看谁先抓到阿曼鱼和采到苏尼士草。”   “敢问公主,阿曼鱼和苏尼士草究竟长得何等模样?”云墒依然端茶,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阿曼鱼就是森林水潭里一种红色的大鱼,会咬人,苏尼士草会到处跑。”零公主指着石头缝和沙地,“就是像虫子一样会到处跑。”   “就是说,阿曼鱼可能存在于森林的任何—个水潭,苏尼士草也可能跑到森林的任何地方?”   她露出灿烂的笑容,“太细的椰子,你真聪明。”   云墒为之一哂。   “这样吧,太细的……姬九,”她终于想起来他叫姬九,“我向森林东边,你去西边,谁先抓到谁就回到这里,没抓到就不许回来,好不好’”   “可以。”他微笑,“公主请。”   “伊蓝森林里有很多它自己才有的树和动物,有很多是会咬人的……”她正要高兴地往东边去,却突然转过头来,“娑说你是很重要的人,不然我们—起走吧!”   嗯……云墒放下茶杯,“零公主很在意娑城主的话。”   “当然了,娑虽然很懒很爱吃很爱睡觉,但他是阿迦城的支柱,你看到城中心那个白色的巨塔没?”她指着森林之后遥远的地方,那有一个洁白的尖顶,“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告诉我,白塔倒了,阿迦城就灭了,但白塔永远都不会倒,因为有娑在。”   “娑城主看起来十分年轻。”云墒轻描淡写地套话,“难道他已守护白塔很久了?”   “娑?娑三十岁了,”零公主望着那白塔,“他用纯洁之力守护白塔,本来以娑家族的血统,他们家天生就是修炼纯洁之力的,拥有千年的寿命,但娑家现在只剩下娑一个人了,其他的人都死了。”   “是寿尽而终?”云墒微微有些讶然,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寿命达到千年的人,但阿迦城的一切都和泰熙截然不同,偌大的伊蓝森林孕育了干奇百怪的物种与神力,远远超出了泰熙国的想象。   “不是,都是守护白塔死的。”零公主的眼睛泛起了深深的伤感和敬仰,“白塔顶上有阿迦神的圣光,圣光保护着我们的臣民,每天娑都要到白塔里面释放纯洁之力,维持阿迦城的圣光。只要圣光在,我们就不会生病、天气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森林就不会死去,大家永远都快快乐乐。但是释放纯洁之力很伤身体,娑的家族一直都担任阿迦城的城主,然后一个一个都因为力量耗损得太快死了,娑是最后一个。”她说得眼圈都开始红了。“虽然老人和巫师都说他们本来可以活到一千岁,但谁也没有活到,大家就一个个地都死了。”   云墒眉心微蹙,白塔?拥有神力、撑起圣光的白塔?如果白塔真能让阿迦城的臣民不生病,那要覆灭阿迦城,就必须先毁了白塔。但要摧毁白塔,势必要先解决娑,这又绕到了原点,也就是他必须想到办法,在自己发病之前先杀了娑,摧毁白塔,如此阿迦城便分崩离析,绝无生路。   但要杀阿兰兹·娑,首先要了解娑,并且要尽决……因为他身上的疫源,五日之后就会开始发作。   “难道阿迦城的臣民一直都没有找到拯救娑的方法?或者说……没有其他能取代纯洁之力的东西存在?”他显得十分真诚和同情,“若是有,姬九绝不吝于出手相助。”   “捐鲤鱼香猪?”她却是听得两眼茫然,“我们不要鲤鱼香猪,普通的臣民不知道婆家族的秘密,只有阿迦城的重臣才知道,巫师们想过很多办法,但还是没有找到能取代纯洁之力的力量。”   什么鲤鱼香猪……云墒轻咳一声,“原来如此,那还……真令人惋惜。”   “但是娑自己没有在担心发愁啊,我好喜欢娑,因为他那么勇敢,他给我勇气。”她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云墒,“姬九,你有没有觉得一个人总是要待在同样的地方、哪里都不能随便去、每天都要做同样的事,他要这样一直到死,还能每天都很开心,是很了不起的。”   他再度微微蹙了眉,随即微微一舒,“是吗?”   “什么是吗?”她立刻瞪了眼睛,“当然是了!他会这样一直到死的,巫师们不许他出门,他不能离开阿迦城一步,连进入森林都不可以,可是他还是每天都笑,也没有生气发愁,也没有说他不干了。”   待在相同的地方,每天都做同样的事,然后一直到死……他看着面前这张年轻而懵懂的脸,唇角微微一勾,他已在相同的地方做同样的事做了近十年了,每天都笑、不生气发愁……这有什么难的?   娑每天都做的……是善良、圣洁、宛若背负神谕的事。   而他做的是什么?   充满污秽、欺骗、情欲、沉沦……专司……将活人引入地狱。   “娑城主……”他微笑着看零公主,艳色的唇吐出来的是轻描淡写的字眼,“真令人敬佩。”   “娑是很好很好的,他每天都太无聊了,就是喜欢吃,我们去抓阿曼鱼吧!”她和人多说两句就浑然把云墒当成了朋友,“不过森林里好久都没有发现阿曼鱼了,我一共也才吃过两次。”   “最远的水潭在什么地方?”他徐徐地问。   “最远的?伊蓝森林很危险,因为有圣光的维护,它总是会长出很多奇怪的东西,太远的地方我都没去过,只要是臣民没有报告说遇到野兽的地方,我都没去。”她折断向西去的道路上的树枝,“我的职责是保护臣民,大家都只敢在距离城邦三里的范围内活动,谁也不知道森林深处有什么东西。”   “公主可愿和我—起探险么?”云墒微笑。   “可是娑也不许我去危险的地方。”她在犹豫。   “姬九担保公主安然无恙。”他袖袍一拂,卷云抱月般将零公主搂住,随即纵身跃进了森林。   她吓了一跳,只觉森林里越来越冷的风掠面而过,身边的景物一瞬即过,等她再看清楚,已经到了一处景色奇丽、充满了连她也没有见过的植物的地方。“哇!你也会魔法吗?”   云墒紫袍飘拂,在淡蓝色的森林之中,他像个植物幻化的魅,“哪里……姬九期待见识公主的武魂之力。”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东张西望,茂密的耶尔琳树下一泓清澈的池塘在细碎的阳光下静静地闪着光,四周围既没有蚊虫、也没有蛛丝,空气中有一股树叶和水的清香。许多长长的青绿色的藤蔓从耶尔琳树上垂了下来,藤蔓上一个个白色花苞在风中轻轻摇曳,宛若垂幔的帘幕。   “不知道。”云墒唇角微扬。   “我还没有看到过活的阿曼鱼,都是很小的时候吃到一点点,听说阿曼鱼沉在水底,从来不浮起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池塘,“我只知道它是红色的,它烤熟了以后是红色的。”   他再度皱起眉头,“烤熟了以后?”   “当然了,我只吃到一块,那块它是红色的啊!”她回过头来瞪他,“阿曼鱼是很大的,捕措到一条就可以让全城的人都吃到一小块,我看大部分的人吃到的都是红色的啊!它还会咬人,因为太大了,所以经常听说有去打猎的人掉下水塘就回不来了。”   他皱着眉头,并不回答,她多看了两眼,开始觉得奇怪了,“为什么要皱眉头?这里太冷了?”   “每个人都吃—小块是不是表示……”云墒叹了口气,“其实大多数人没有看到完整的阿曼鱼?如果这个水塘里有两种红色的大鱼,你也不知道哪一种才是?”   她呆了一呆,开始皱眉头,“我没想过耶……它里面不会有两种红色的大鱼的。”   “不会?你确定?”   她点头。   “根据呢?”   “我就是这样想的啊!”   “如果下面有两种红色大鱼,两种都会攻击人,要是不能确定要捕猎的是哪一种,我们就要多做很多不必要的事……”   “喂!太细国的椰子!你想很多耶!为什么要管下面到底是几种鱼啊,要是下面都没有鱼怎么办?”她听得不耐烦叫了起来,“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啊?”   “要是下面有十几种红鱼,难道我们要把池塘里所有的红鱼都抓回来?”若非云项的雄心重于泰山,他何苦要和这不懂事的小丫头纠缠不清?他不易变色的脸上也微微露出了不耐之色,在她叫起来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想一掌把这丫头拍死。   “抓就抓啊!反正娑什么都爱吃,凡是吃的他都喜欢,反正有很多很多时间,有一百条也抓啊。”   偏偏零公主浑然不觉杀气临身,顶风而上,继续说话。   你——云墒微微咬牙,小丫头讨厌起来,真是会让人想一巴掌打得她满地找牙,脸上却依然要平静,“那你我以池塘中心为界,各自开始捕鱼。”   “好,凡是红色的都要抓哦!也许阿曼鱼也会有小时候,说不定它小时候就长得小小的……”她走向了池塘的另外一边,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小小小小的阿曼鱼……”   云墒站定不动,阿迦城的战将零公主,根本是个白痴。   他不喜欢聪明人,但也不欣赏白痴。   零公主走到了池塘一边,池塘清澈的表层游着几只小鱼,她右手握起,举到头顶,“阿迦——”   随着她一声叱咤,她的右拳乍然爆发出灿然金光,一拳击向湖面,但听轰然巨响,湖水爆裂散开现出湖底,巨大的水浪四周翻涌,耶尔琳树纷纷受力折断,随水向四周冲了出去。   云墒吃了一惊,跃起半空,落在耶些青色藤蔓上,但见湖水四散,湖底现出的却不是什么红色大鱼,一条色彩缤纷的蛇状怪兽随水浪涌起,向零公主扑了过去。   “让开!”她毫无惧色,拳头上的金色光芒瞬间波及全身,怪物扑出的速度快逾闪电,她一脚向着那怪物的森然白牙踢了过去。只听森林中响起一阵凄厉嘶昂的怪叫,那彩色的怪物落回湖里,同时湖水也已震荡回落,只见一只闪烁着彩虹般光芒的大蛇渐渐地沉了下去。   四周花木折断,泥泞不堪,完全不见了方才的美景。   “啪、啪”两声,云墒鼓掌,“公主武魂之力,果然不同凡响。”   “啊?”她抬起头露出笑容,“这只是一条蛇,我捕猎过很多比它厉害很多的猛兽。”接着她很好奇的看着云墒,抬起手指着他,“你为什么可以站在那上面?那个……为什么不会断掉?”   他一笑,伸出手,“想上来吗?”   “想。”她很老实地点头,“但是我爬不上去,我很重,藤蔓会断掉。”   云墒又笑了,他的笑有很多种,有时候唇在笑,眼睛不笑,有时候眼睛笑了,唇却不笑,有时候笑起来让人害怕得发抖,有时候笑起来让人不自觉就跪下去。   但这一次他笑得很迷人。   零公主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睫很浓,眼睛的细微表情都很清晰,只是上眼睫微微一动就有一种狡黠的神色。突然之间,这个太细国的椰子在她心里不再是个会带着桌子椅子出来打猎的怪人,也不再总是轻描淡写随声附和的陌生人,她发现他原来也很年轻,也会笑得很可爱。   云墒握住身边垂落的带着白色花朵的藤蔓,“拉住。”   那青色的柔软的藤蔓上,白色花朵含蓄而优雅,她抓住藤蔓的一端,“会断掉的。”   “姬九担保公主安然无恙。”他微笑,接着手腕一提,慢慢地拉起了那条藤蔓。   她慢慢地从地上向上升,一点一点离开地面,一点一点接近天空,柔软的藤蔓中传来稳定的力量让她知道藤蔓真的不会断,那是来自云墒的力量。仰起头看着他,他对她一笑,一抖手,那藤蔓突然将她抛了起来,她尖叫一声,一圈温暖光滑的丝绸将她缠住,徐徐将她放在藤蔓上。   那是云墒的长袖。   她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他在笑,用他那双画似的眼睛。   藤蔓轻轻地晃动,但他扶着她的腰,她觉得自己其实是被他抱了起来的,只是他抱得太巧妙了。   巧妙得让人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被抱了起来。   或者仅仅是扶着她不让她跌倒?   她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像小鸟一样落在藤蔓上,所有的重量都在他的手臂上,而他自己似乎依然轻盈。   或者他才是一只熊飞翔天空的鸟?   太细国的九王椰,真的是神秘莫测的男人,他会飞。   他不怕森林。   他能和花与树融为一体。   他很温柔。   云墒看着她的脸,看到她满脸的红晕,如醉的眼神。   这小丫头显然从来没有被人搂住过,他看着她的眼睛,“喜欢娑吗?”   她茫然地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要问这个。   眼前云墒的脸突然放大,唇上灼热,有人轻轻压住她的唇,随后一用力接住她的腰,深深的狂野的吻了下去。   我……我好像……在森林中遇见了……很坏的……“啪”的一声,藤蔓从中断裂,两个人凌空坠下。零公主尖叫一声,云墒衣袍轻拂,在断去的藤蔓上借力跃起。   刚才承载了云墒的亘白术太久的藤蔓片片碎裂,白色花瓣随风飞扬,她睁大眼睛看着天空看着花,云墒的衣袍在飘,落下和跃起的风声都很柔和,他们上了更高的树顶,毫发无伤。   在更高的树顶可以看见大半个伊蓝森林,阳光灿烂,淡蓝色的翠绿色的树林茂密,有些地方池塘如宝石般闪闪发光,有些地方飘着浓雾和轻烟,许许多多的鸟在飞,自由自在。   “好看么?”他问。   “好看。”她也爬过树,但从来没有爬得这么高,看了好久,才想起来问他,“你为什么要亲我?”   他笑而不答。   “我不会喜欢你的,我只喜欢娑。”她说。   他答非所问,“喜欢飞吗?”   “喜欢。”   于是他搂着她的腰,使用亘白漂浮术从这棵树掠到那棵树,从这个池塘飞跃到另一个池塘。他请她吃糕点和水果,为她采花,带她探寻从不曾见的美景,一直到夜色已深才返回阿迦城。   当然谁电没有抓到阿曼鱼和苏尼土草。   娑曾经来过,森林外也曾经有许多市民在等待结果,但等他们出森林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回家了。   夜晚的伊蓝森林据说更可怕。   可非但白天云墒和零公主在森林游戏没有遇见什么太可怕的猛兽,连夜晚森林都是静悄悄的,没听到任何野兽的气息。   谁也不会知道,在今日太阳升起之前,泰熙国十三侍卫已经潜入森林,将森林中几乎所有的野兽屠戮殆尽。   充满神术和灵性的森林毕竟不能抵挡长枪血刃的侵略,森林所育的生灵再勇猛,也敌不过沙场中带来的腥风血雨。   四 白塔之夜 云墒将零公主送回了家,月圆的时候,他踏人了白塔。   这个时间,整个阿迦城都安睡了,只有皎洁的白塔在月光下闪着柔和的光芒。   白塔的门口有两名年老的祭司守卫,他们结着法印,念着咒语。他亲眼看见了零公主武魂之力的强悍勇猛,绝不敢轻视阿迦城巫术的力量,于是拾了两块石头,轻轻地弹向那两个老者。   砰的一声,地上冒出熊熊火焰,刹那吞没了那两块石头,就在这一瞬间那石头竟被烧成了琉璃一般的东西。云墒蹙起眉头,好厉害的巫术,但也在这一瞬间法印露出空隙,一个法印被云墒的石子之力撞歪了,两位祭司重新结印。   地上如铁水一般灼红耀眼的阵法闪烁了几下,只是这片刻的空隙云墒已经冒险闯人,两名祭司发觉有异物攻击,法术增幅,撑起巨大的结界。但阿迦城巫术和神力的速度却是不如云郁非瞬行术的快,结界撑起的时候,他已经悄然进了白塔。   白塔之内,一切都是圣洁无暇的白,阿迦城盛产黄金水晶,白塔由洁白如玉的巨石砌成,墙上以金线镶嵌着很多弯弯曲曲的符号,似乎并非文字,而是咒语。除了随处可见的黄金雕饰和铸像,白塔之内也到处装饰着水晶,色彩斑斓的水晶在夜色中散发出迷人的光泽,灯光让它们熠熠生辉,仿佛流淌在晶柱上的每一丝光线都充满魔法。   除了一簇一簇的水晶,每隔几步就会有雄伟的黄金架子,架子上托放着巨大的水晶球。清澈无瑕的水晶球辉映着点点烛火,白塔里的圣洁的光芒不知是来自于水晶球,还是来自于那些微小的烛火。   这的确是个不同寻常的世界。   云墒静静地站在门口,他不敢轻举妄动,根据零公主所说,每天这个时候,娑必然会在白塔里释放纯洁之力,支持圣光覆盖整个阿迦地区。   神之力太过奠测,所谓的释放纯洁之力究竟是怎么做的,他扫视着两边墙壁上的咒语,这些咒语显然是预防敌人入侵使用的,一旦一步踏入,恐怕难以全身而退。但阿迦城人不会“飞”,他唇角微勾,阿迦城人从未见过西陆大陆上盛传的亘白漂浮术和郁非瞬行术,他们不知道人可以不经过地面而潜入一间屋子。   通道两侧有巨大的黄金架子和水晶球。   他不知道那些是做什么用的,手指一动,他向最近的一个黄金水晶架弹出一朵花。   那朵花是今天在伊蓝森林游玩的时候零公主采的,一直插在他衣襟上。   白色的花朵轻飘飘地落在水晶球上。   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他飘了起来,在那水晶球上略一借力,越过七八个水晶球,在第九个上再度借力,如此重复,很快通过了漫长的咒语走廊。   那些墙壁上的金线咒语异常安静,似乎并不知道有人闯过了诅咒。   咒语长廊的后面是一个偌大的水池,云墒听到了清脆的流水声,圆形的水池里盛开着洁白的花朵,有点像莲花,却又不是莲花。一缕清泉从白塔之顶倾泻而下,落入水池中心,从白塔外面来看,浑然看不出有泉水的来源,但白塔之内却凭空冒出了一股清泉。   在清泉之下,洁白的花朵之中,有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任泉水冲刷全身。   那个人穿着白色的长袍,泉水之下全身纤亳毕现,宛若裸体,一头黑发紧贴鬓边,即使在泉水之中也能清晰可见地辨认出那是一头齐额的不长的黑发。   娑?   云墒悄然无声地往前移动了两步,凝视着水池里的人。   但那显然是一个女人。   她个子较高,样貌在水中并不清楚,身材谈不上丰满,消瘦而纤细。   泉水哗哗,她闭目站在冰冷的泉水之中,云墒经过一阵观察,认为她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响。   这个白衣人是娑吗?   这是一个女人。   娑……真的是一个女人?   或者他不男不女?   他迈入水池,清澈的泉水在他踏入的一刻腾起了一层淡淡的黑气,白衣人的全身散发出光芒耀目的白光,一瞬间驱散黑气,让泉水恢复清澈。他笑了笑,连阿迦城的圣泉都判断他污秽不堪,果然是神之境地,望着泉水中神秘的白衣人,他一步一步靠近,慢慢地伸手……去触碰她的全身。   他判断这是个女人,以他丰富异常的经验。   零公主说白塔里的人是娑。   于是……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落入水池的泉水冰冷得超乎想象,在温暖潮湿的阿迦地区,冬季从不下雪,但这水却比雪水还冷。   云墒的手指触及泉水,连他也微微一颤,双手随即穿过泉水,将泉水中的那个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那个人全身震,显然是刚刚发现有人人侵。云墒搂她人怀,抹去她脸上的泉水,这是张年轻可爱的脸,果然是……娑。   将娑搂人怀里的时候,他感受到身周源源不绝地散发出温暖之力,正在将冰冷的泉水变得温热,一丝一丝若隐若现的白色光芒自身周散发开去。她感觉到有人正把她搂人怀中,却并不睁开眼睛,也没有停止发散那白色的光芒。   云墒轻轻抚摸着她姣好的皮肤,娑是一个女人……以云项收集打探的消息,阿迦城主阿兰兹·娑应该是一个女人,但她为什么要假扮男人?城邦中有多少人知道她是个女人?显然零公主并不知情。   这会是个天大的隐秘吗?   他对阿迦城的隐秘没有兴趣,现在让他有兴趣的是泉水之中娑颤抖的身体,她是阿迦城的神,却落在他的手心,只要他想……就可以肆意凌辱。   娑只是颤抖了几下,很快平静下来,身周白色的光芒渐渐增强,冰冷的池水慢慢温热,渐渐仿佛开始要沸腾起来。   他仍在恣意抚摸她的肌肤,她不为所动,全神贯注地施放她的纯洁之力。   就像那搂着她轻薄着她的手并不存在一样。   从容的女人,有一副为了阿迦城可以牺牲小我,安然不迫的淡定。他并不讨厌这种冷淡,甚至莫名的有些喜欢,但他并没有忘记自己出使阿迦城的目的,眼前的是阿迦城的娑,而他在这里的重要使命,就是杀阿兰兹·娑。   一刀就能她毙命……很可惜,云项坚持要用疫源……因为刀伤太容易挑起明确的仇恨和战争,也许会弄巧成拙。   他也闭上眼睛,对着她苍白的唇吻了下去。   云项在他血液之中种下疫源,而传染疫病最好的方法就是……以血传血。   他咬伤了自己的舌头,随后咬破她的唇,唇齿缠绵之间,伤口缱倦着伤口,一种莫名的欢愉和灼热弥漫替他的胸口,让他心跳不止。   娑并不是个美人,他却停不下这个杀人的吻,思绪有阵阵的空白,有时候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为了杀人而吻她,或只是为了想吻而吻她。   池水已经全然沸腾了,只有头顶倾泻而下的这部分依然冰冷,娑缓缓张开双臂,蓦地挣开云墒的唇,仰天睁开眼睛,“呵……”一声长长吐出一口气,头顶冰冷的泉水和水池里所有沸腾的水一瞬间消失不见,宛若梦境一般。   只余下袅袅水雾弥散,水雾之中朵朵白花娉婷摇曳,鲜活异常。   他还搂着她不动,用那双上下眼睫都极黑的眼睛笑着看她,仿佛方才他所做的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既不愧疚,也不害怕。   娑看了他一眼,咳嗽了两声,似乎本来要说些什么,却微微一晃,软倒在云墒的臂弯里。   释放纯洁之力的确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负担,云墒身影一晃,将她抱离那个古怪的水池,抓过手腕略—把脉。   她的身体很虚弱,远远不如表面看起来的年轻和活泼,怪不得零公主会说娑喜欢睡觉和吃东西。她如果不经常休息和补充力量,怎么可能撑得过每个深夜的消耗?但吃再多的东西也弥补不了这样剧烈的耗损,难怪娑家族的人即使拥有千年的寿命也不能长寿。   三十岁的年龄相对于千年的寿命而言应该是异常年轻的吧?他凝视着娑的脸,但从这张年轻活泼而常笑的脸上已经看得到惨淡的肤色与眼下细微的纹路,她为什么要假扮男人?她拥有奇异的力量,她的力量会让她明白他西行的目的吗?   他知道了娑的秘密,娑会杀人灭口吗?   他是不是该一掌将她打成重伤,任她昏迷不醒,随后病发身亡?如此……阿迦城的元老和臣民就不会知道来自泰熙的阴谋,更不会知道云项的雄图大计。   但……他抬起了手掌,却贴在了娑的后心,绵绵地施展太阳术,助她气血运行。他在泰熙国兼修了亘白术、郁非术和太阳术,这在很多人看来是不可想象的,几乎无人能兼修三门秘术,兼修几乎是个禁忌。   过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娑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似乎有些迷蒙,睁开眼睛之后流露出一种思考的神色,随后露齿一笑,“你好。”   身为阿迦城城主,在圣殿之中遭人强吻,清醒之后居然能说句“你好”,云墒笑了起来,“城主可感觉好些?”   她站了起来,那身白色长袍在泉水消失的时候就已干透,宽松的长袍下全然看不到曲线,不长不短的黑发,一张孩子气的脸庞,瞧起来只像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你……”她略动了下手指,动作之间充满了青春洋溢的少年气息,“我应该先问今天打猎是谁赢了?”   她真会扯些不相干的……他依然那样笑着,“城主猜呢?”   “我猜……你肯定也是用刚才对付我的方法……对付了零。”她耸了耸肩,“泰熙国的九王爷,听说是很好色的,没想到……”她侧头上下看了云墒一阵,“没想到除了零,你竟然会闻进白塔里来。”   “让我猜一猜……你让零公主和我去打猎,该不会是算准了要我引诱她?”他柔声说,“因为她那么爱你,你却是个女人,你想要我分她的心?”   “有点。”娑屈指托住下巴,想了想,“但更多是想要吃阿曼鱼啦!零那么勇猛,如果你引诱得了她,说明太细国的椰子也不是一无是处的男人啊,能让她分心也好……现在看来万万是没有荒淫好色那么简单的,唉……”她摇了摇头,“我后悔了。”   他微笑道,“叫我云墒。”   “嗯?”她歪着头看他,“耶?”   “叫我云墒。”他笑得浓密乌黑的眼睫都充满张力,仿佛—颤一张之间都张扬着勾魂摄魄的艳色,“你很清楚我不是太细国的椰子,城主。”   “可以。”她很爽快,手指点了点他,“云墒,有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   “城主请问。”   “现在这种时间,你闯进白塔做什么?”她也以一脸笑容对着他,“闯进白塔,进了白池,你想做什么?”   “我认为娑是个女人。”他说谎向来不眨眼睛,“零公主说城主每天晚上都会在白塔施放力量,阿迦城神秘的力量我很好奇,城主的身份我也很好奇,所以冒昧就进来了。”   她抱胸看着他,那动作一点也不像女人,那眼神瞧起来也没相信多少,“你就没有一些……别的要求?”   “别的要求?”他倒是奇怪了,“什么别的要求?”   她摊开手,“现在你知道我的秘密了,我是个女人,阿迦城的城主是个女人,战将零公主迷恋的是个女人。在阿迦城女人只能作为巫女存在,是不能成为城主的,所以你就可以向我提很多要求啊……比如说要多少黄金,或者弓虽.暴我啊,或者嗯哼……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啊。”她以很认真和无辜的眼光看着他。   他有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瞬间又明白他的耳朵并没有出问题,张开嘴巴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然后笑了。他真是笑了,笑的时候心情轻松了许多,“可惜我什么都没有想出来,”也许是因为娑说得煞有介事,于是他的声音也多了点认真,“看见城主站在池水中间,抱住……你之后,确认你是个女人……”他柔声说,“突然很想吻你,于是我就吻你,那就算我知道你的秘密之后过分的要求,好不好?”   她转过头来看他,“真的?”   他看着她顽皮的动作,想到她刚才的颤抖和淡定,想着她的寂寞和努力,心中泛起一层淡淡的温暖,油然而生宠溺的欲望,“真的。”   她笑得好灿烂,“那亲过就算了,白塔的圣光只有阿兰兹家族的纯洁之力才能支撑,如果大家知道我是女人,他们就会劝我放弃了。”   “放弃了会怎样?白塔会崩溃吗?阿迦城会灭亡吗。”他别有用心地问。   “不,”她说,“如果阿迦城没有城主,元老会就会出来支撑白塔。”   他笑笑,故意不去问什么是元老会,“娑。”他突然不叫城主,温柔地叫娑。   “哇,你这个人真的很不客气,我还没请你叫我娑呢。“她摇摇头,“云墒,泰熙国现在正逢内乱,云帝派你两行到阿迦城,难道真的没有图谋?仅仅是为了打发走一个他看不顺眼的人?或者是希望阿迦城对泰熙提供某些支持?如果说只是单纯来走走,我是不信的哟!”   他的目光从她少年般可爱的面容上掠过,善良的少女,无论她背负怎样的神力、无论在这世界已经渡过多少岁月,她始终不能明白人对人会存有怎样无端的恶意……就像他一句一句温柔的欺骗,她却并不怀疑,被强吻了也相信别人是善良的。   他知道了她的秘密,怎会别无所求?   他要的……不是黄金或女人,他要一整座城。   他要她视若性命,努力保护的阿迦城。   “泰熙国让我出使阿迦城,原因是皇上怀疑我……插手了这次赈灾钱粮的发放,他查到有人从中牟利,但又不能公然查我,所以他让我出使阿迦。”他随口说了个理由,半真半假,赈灾的事云帝的确对他存疑,只是事情不是他做的,就任云帝查去,最后是冤枉了他还是证实他清日他也不在乎。   他有什么值得在乎的?   什么也没有。   “就是说你们的皇帝讨厌你,想要抓你,现在只是先把你赶出来,等你回去了他找到证据了就要抓你了是不是?”娑屈指蹭了下巴两下,指着他,“那你干脆就不要回去了,在这里住下来就好啦!这里什么吃的郁有,九州大陆上所有好玩的东西这里都有,每天都会有很多不同的人从不同的地方来,住在这里不会闷的。”拍拍手,她指着他的手指比划了两圈,“你就一直住在行馆里好了,我把行馆送给你,吃的和用的尽管找我。”   “你不怕我在阿迦城里奸淫掳掠,或者是偷盗掠夺黄金?”他玩笑,“泰熙国九王爷不管从哪里的风评听来,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人。”   “呵……”她抓了抓头发,笑得有点憨,又指了指他,“可是你刚才救了我,你要是个坏人,在我晕倒的时候,想做什么都可以啊。”   他看着她的笑容,想到云项说“为防阿迦城自救之可能,此种疫病并无解救之法”,心头突然微微一痛,那种痛痛得难以形容,并不是很重,却几乎让他跳了起来。“娑,”他说,“日后若是身体不适,可以到行馆找我,我会助你调理。”也许因为心悸尚存,这句话竟然说得有些当真。   “啊……我要是真的撑不住就会去找你的。”她对头顶扬起手指,一股淡淡的白色光芒飞升到白塔顶端,随即白塔中光亮渐渐黯淡,只剩下几点烛火的光芒,“这里结束了,走吧。”   原来白塔之中明亮的光芒也是出自于娑的力量,他跟着她走出白塔,门口两名结印的祭司表情震惊而错愕,但娑满睑笑容,拉着云墒的手,两位祭司不敢说话,鞠身让两人出门。云墒走出白塔,白塔外娑的象车静静在一旁等候,她登上象车,挥手而去。   大象沉重的脚步声在夜空里缓缓远去,沉重……却很平静,像一条夜河里跳起的鱼,跳了一次,两次、三次……很雀跃,却也很安静。   夜风吹来的时候,转身望着阿迦城中各色水晶所反射的月光,莹莹闪闪,熠熠生辉,他有一种莫名的……空洞的感觉。   这一天,他做了很多事,每件事都在预料之内,没有哪一步脱离了他的预谋。亲近了零公主,机缘巧合发现娑是女子,将疫病传染给娑,该做的事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阿迦城的城主和臣民都热情好客,善良单纯,与心机重重的云项全然不同。   云项种在他身上的疫源发作起来,会是什么模样?他轻轻抚摸自己的脸,究竟是人人都会化为骷髅、还是人人都会失去理智,变成恶魔?   数日之后,这个地方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五 犀利的锋芒 第二天一早,云墒的行馆里很热闹,零公主一早就来探访,带来了一大堆古怪的东西。   云墒一夜未眠,脸色却依然很好,他的习惯本是大早起来喝酒,现在改成了一大早起来喝茶。   零公主来探访的时候,他正在喝茶,依然是精致细腻的瓷杯,依然是幽雅芬芳的茶香。她带了两个仆人,两个仆人扛着一个大袋子,她—进门就叫仆人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只听一阵叮咚乱响,但见屋内珠光宝气,光华满堂,却是一大堆黄金、钻石、水晶之类的珍宝,此外还有几个形状古怪的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些乳菊和形状古怪的蘑菇,是伊蓝森林里难得的珍馐佳肴。   云墒看着她带来这许多东两,人却坐在椅上并不动,“这是……”   “送你的礼物。”她让两个仆人回去,自己很大方地坐到云墒旁边的椅子上,“昨天我玩得好开心,今天就想送礼物给你,这些都是娑送我的,你随便挑一件好了。”   云墒一怔,他身后的侍卫差点笑出声来,世上竟然有人把自己家当搬到别人家里,然后只打算送一样礼物,其他她还要带回去的送礼法,倒是生平第一次听说。只见云墒衣袖微摆,“不必了,东西你自己收着就好。”   “这个是很少见的粉红水晶,这个是很特别的黄金,它会发绿光,一般的黄金不会发绿光,还有这个……”她举起个戒指,“这是娑家族的巫女戒,听说巫女们戴上这个戒指就能发挥出更加强大的一量,还有……”   “是么?”他颇感兴趣地看着那枚巫女戒,那是个黄金戒指,戒指的形状很简单,在戒面上镶嵌着一颗八角形的紫色宝石,那不像水晶,却也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种宝石。   “你喜欢这个吗?但不是巫女不能戴的,娑也是因为家族里没有巫女了所以才送我的。”她浑然不觉云墒眼里微微的异样,“你喜欢吗?”   “喜欢。”他柔声说,从地上一大堆珍宝之中捡起这枚小小的戒指,“既然公主如此盛情,姬九却之不恭了。”   “今天我们再去玩好不好?”她兴奋地拉着云墒的手,“我们真的去抓阿曼鱼好不好?我已经从渔夫那里打听到哪里有阿曼鱼了。”   “好。”他顺页手从袖中取出一串玛瑙珠子,那珠子上嵌着极细的金丝,金丝绘成芙蓉之形,华丽耀目,“我以这个换你的巫女戒,如何?”   她笑靥如花,接过珠子戴在手腕上,却问,“你袖子里为什么能藏东西?还有什么在袖子里?我可不可以看?”   这小丫头总是惹人讨厌,他的眼睫微微一敛,那目中蕴含的笑意陡然空,随后再一笑。在这一空一笑之间,零公主已经退了一步,不敢再司他袖子里到底装着什么,小小声地问,“我们去抓阿曼鱼给娑吃好不好?”   “好。”他仿佛一直都很温顺。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象车那温和又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   “诶?”零公主转过身来,“娑怎么来了?”   云墒站了起来,放下了茶杯。   象车在行馆前停下,娑从车上跳了下来,她今天穿着褐色的衣裤,抱胸走进来的样子很少年。   “哇,这些……”一进门她就看到一地的金银珠宝,顺手抓起一把,“堆在一起看还真壮观,零对你真好,这些平常都不知道是扔哪里去了。”   零看看抱胸而立的娑,再看看直立一旁的云墒,“娑,我们今天去抓阿曼鱼,一定会抓到的,他很厉害。”   娑笑了一下,瞟了云墒一眼,那眼神的意思大约是赞他真了不起,不过是和零相处了一天,零这小丫头就开始“我们”了,还把她自己的家当搬到他家里来。   被她瞟了这—眼,他本该假作不知,以他十年来逢场作戏的资历,对零公主所施展的小小伎俩算得上什么?脸颊却竟然不受控制地微微一热。   看过那一眼,娑伸出手指摸了摸脸颊,语气突然正绎起来,“我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从昨天晚上就有人发现伊蓝森林里有很多野兽消失了,今天早上又发现很多野兽的尸体,森林里可能发生了不同寻常的变化。”   “可是我们昨天都在森林里,什么都没有看到啊!”零公主看向云墒,“昨天森林里天气好好,除了一只小花蛇,也没遇txt全本小说最多的网站--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到什么野猪和野狼。”   云墒对她一笑,他让十三侍卫将森林里的野兽屠戮殆尽,以免妨碍他亲近零公主,所以一路上当然不会带她去有尸体的地方。   “根据猎人看到的尸体,他们认为野兽是遭遇了非常可怕的人,都是被沉重的兵器砍死的。”娑拍了拍桌面,“所以——”   “所以你想叫我们别去森林里给你抓阿曼鱼吗?可是你想吃的东西我都想……”   “错了!”娑举起一根手指,转过身来,“我是想让你们两个到森林里去查看到底是什么东两在屠杀野兽?伊蓝森林和白塔圣光息息相关,太多野兽死亡是不正常的,森林失去平衡会影响到白塔,最后会影响到阿迦城的一切。”   “会加重你的负担吗?”零公主担心的问。   娑只是笑笑,云墒眼眸微动,原来是因为昨天他让十三侍卫杀了几乎整个森林的野兽,所以影响到白塔,娑昨夜释放纯洁之力才会因为负担过重而晕倒。   “伊蓝森林是有灵性的,野兽是森林的一部分,一旦有过量的野兽死亡,森林会在短期内自行衍生新的猛兽,而这些新生的猛兽将前所未见。”娑微扬起下巴,“伊蓝森林里所有的与众不同的物种,都  是在这种断层里突然产生的。”   “会有新的猛兽?”零公主从桌上跳了下来,“不怕,我会帮你保护森林的。”   娑抬起手,零公主与她击掌,“姬九,我们快走吧,去森林。”   云墒略迟了一步出门,娑笑吟吟的抱胸站在那里,她听到了零公主叫他“姬九”,而云墒却要她叫他“云墒”,正在这时,他在她耳边柔声说“昨夜的事……你没有告诉她吧。”   娑并没有看他,却笑着摇摇头。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森林的事,不必发愁,零的事,也不必发愁,我会帮你。”   她指着门口,“快去吧,零在等你了。”   云墒并不着急,缓步离去。   娑看着云墒的背影,屏息了一会儿,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即使她再洒脱,也不可能当真忘记昨夜云墒的强吻,即使打从心底告诉自己要不在意,但看着零对云墒的好奇和好感,看着他对零温柔体贴一里总有一种淡淡的黯然。   她想她是喜欢听着云墒说“你来找我”、“我会帮你”的,那仿佛当真会给她些……可以依靠的感觉,虽然其实她并不当真了解这个男人,但她觉得他……仿佛不错。   如果零能爱上云墒,不要再迷恋自己,那事情就是好的吧?她没期望过云墒会留在阿迦城永远不走,但能让零摆脱这么多年对她的迷恋,对零来说就是件好事。   仰头望着行馆屋顶正中的水晶,娑长长地再吐出一口气,她是个没有未来的女人,牺牲自己保护阿迦,这就是她习惯了的路。   伊蓝森林。   零公主和云墒一起走到了森林小道的人口。今天的森林和昨天仿佛全然样,却也似乎完全不同。   今日没有阳光,耶尔琳树的蓝色树叶让森林笼罩在一片幽—之中,仿佛走人十步就会陷入迷雾,浓郁的水气飘散在低洼地和灌木丛,鸟鸣的声音也显得分外古怪而孤僻。   “森林……”零公主不再笑了,站在森林小道前,她全身的衣裙都飘荡了起来,仿佛一瞬间有强大的力量充斥了她全身。云墒略带讶异地看了她一眼,临战前的零公主,眼神刚强自信,有铜墙铁壁般的气势,与平日那个天真浪漫的小丫头全不相同。   “姬九,你要和我一起走,还是分头走?”她认真起来的时候,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保护,其实她从来都认为自己必须保护别人,只是在战斗之前那种责任感更加沉重。   他微微一笑,“我和你同行。”   “好,那我要冲进去了。”零公主长靴一蹬,对着森林小道闯了进去。   他飘然跟在她身后,观察着零公主身上丝一毫的变化,传说中的武魂之力究竟会有怎样的神奇?   又能激发出怎样的极限?   种想要守护的心情,能让一个人变得不同吗?   会有多不同,   他莫名地……很期待。   森林之中吹起一阵寒风,一个巨大的头颅从幽蓝的森林中露了出来,青灰色的皮肤上布满尖锐的突起,利齿狰狞,须发飘扬,竟宛若—头怪龙现世。零公主在森林和战役中见识过无数怪兽猛禽,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古怪的东西,这头怪物身躯很长,蛇一般盘旋在地,却也有脚,有许多只长满利爪的爪子,又如蜈蚣一般。   这是什么鬼东西?   云墒心中微微一凛,却见零公主毫无惧色,右拳握起,灿然金光迸发,她拳对着那怪物打了过去。   伊蓝森林的猛兽死亡,森林在一夜之间诞生了这头怪物,这古怪的伊蓝森林和充满神力的阿迦城果然太不寻常,但也不可能将这头怪物留在森林中取代那些猛兽,这东西的力量太惊人了。他看着零公主一拳击出,那一拳可以击毙一条彩虹般的大蛇,然而击在怪物身上,只是让怪物转过头来,以一双炯炯生光的眼睛盯住了她。   它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零公主身周激荡的气流渐渐也泛起了金光,她倒退两步,开始酝酿第二击,不必说这第二击必定比刚才那一拳更沛然浩荡。   云墒站定不动,以他简单的攻击术绝无可能和零公主的武魂之力相比,要击倒这只怪物必须找到它的弱点。   但它这么庞大,全身布满利爪和鳞甲,它的弱点会在哪里?   更重要的是……他有必要非要击倒这头怪物么?如果这头怪物把零公主吃了,那有什么不好?这完全有利于他的任务,有利于云项的野心,又不会激起阿迦城的仇恨,其实是杀零公主绝佳的机会。   或者他配合这头怪物,在她发出第二击之前——杀了她?   “姬九,你退开!”零公主第二拳未发,身前身后已扬起了淡紫色如沙雾般美丽的光弧,宛若生了翅膀,“退开退开,很危险!”   他深吸了口气,依言退开,只见零公主大喝一声,一阵灿烂耀目的光华暴起,宛若从她身上绽放开数双淡紫色的羽翼,然后团强光从她身上蔓延开去,刹那延续到那头怪物身上,瞬间伊蓝森林仿佛部明亮了几分。她发出那一击,随即跳了起来,虽然她跳不了太高,却跳上了怪物的一只利爪,随即抓住那些锋锐的鳞甲,爬了上去。   那怪物受那灿烂光芒一击,全身颤抖,有丝丝缕缕鲜红的血液从鳞甲的缝隙里流了下来,云墒看在眼里,真是吃了一惊。零公主这一击的力量若是击向他,他绝无自信能从这样的力量下逃生。   武魂之力,果然名不虚传。   并且她真的……勇气可嘉,他从未见过一个女人面对这样的怪物能毫不畏惧,抓住那些尖锐异常的鳞甲就这样爬上去,这头怪物她今天第一次见,她甚至不知道那些鳞甲有没有毒,或者这怪物在身上的其他地方有没有长着另一张血盆大口。   拼命三郎。   她以为她是娑和阿迦城的铜墙铁壁,她有自信、而且也这样拼命努力着。   “哈——”怪物身上再度亮光,零公主爬上怪物那硕大的头部,紫色光弧再起,只听咯吱声响,怪物身上数块鳞甲脱落,流下大量血液,几只利爪断裂,刹那间伤痕累累。受到剧痛刺激,形若蜈蚣的怪物用力一抖,零公主从它头部滚下身躯,它转过头来,对着她一口咬了下去。   零公主滚落的身形还没站定,腥味已扑面而来,云墒一旁观望,只见她蓦地回身双手抓住那怪物上下牙齿,撑住那张巨口。然而那怪物身躯庞大,那张嘴越张越大,她个子又不高,双臂之间的距离竞渐渐撑不过那怪物的巨口,眼看不是怪物的嘴被她撕开,而是她的双臂要被那张开的巨口撕裂,在被张到极限的时候,她突然松手,从那怪物身上掉了下去。   那怪物已有抬起两三丈高,她就这么放手任自己掉了下去。   一阵微风拂过,有人接住她坠落的身子,飘然往一边落去,避开了那怪物的再度攻击。她都不闭眼睛,看着云墒接住他,她对他露出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信任,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可能不接住她,任由她摔下去。   而他却是考虑再三之后才出手相救,甚至在出手之前……他几乎决定了任她掉下去,一直到看着她一直睁着眼睛,眼里充满了绝不会摔死的自信,在差点救援不及的瞬间,他才出手相助。   但零公主却并不知道他心里三折两转,被他接住之后,她跳下地面,那头怪物已经转过头来,聚精会神地看着她。显然它已经把她当成了头号敌人,那双眼睛迸射出浓烈的凶光和敌意。   “姬九,你快逃,叫娑去白塔……森林太不正常了,我在这里完全感觉不到圣光,叫元老会来帮忙……你听到声音没有?森林里不止这一头……”零公主摆好了迎敌的姿态,云墒看得明白,她身上金色和紫色的光弧已不如刚才明亮,显然在异变的森林里,剧烈的战斗中,她的力量开始下降了。   伊蓝森林没有了圣光,到底诞生了多少头这样凶猛古怪的怪物,让这小丫头一个人留在这里必死无疑,他应该顺从地走,理所当然地让阿迦城的战将零公主死在森林中,但……事到临头,原来做决断也并非都如自己想象的那么容易。云墒望向那头伤痕累累的怪物,眼中褪去了虚幻的笑意,泛上一层浓重的光彩,“公主,有我在。”   “你?”零公主转过头来,在她心中云墒只会“飞”,似乎完全不能和这头怪物联系在一起,就在她回头的刹那,那头怪物蓦地对着她咬了下来。   微风飘起,她感觉到整个人都轻盈起来,飞上了半空,愕然转头向下望去,只见那睦物一口咬在她身旁的灌木丛上,云墒挥袖将她抛了起来,自己伸出手掌按在那怪物头顶上。   她大叫一声“姬九!”那怪物的头奇大无比,嘴里完全可以塞得下一个云墒,云墒竟敢伸手去拍它的头,他的手掌按在怪物头上简直微不足道,那怪物连她武魂之力第二式都能轻松破解,他这一掌算什么?   但那怪物的头并没有抬起来,她被抛到一定的高度,开始坠落,跌下去的时候只听一声低沉惨烈的嘶吼,仿佛在地上爆起了一连串沉闷的响雷,树木摇晃沙石飞扬,那只似龙非龙似蜈蚣非蜈蚣的怪物匍匐了下去,静静趴在地上。   不动了。   她凉愕得忘了尖叫,啪的声轻响,身子落人温暖的臂弯,抬起头来,发丝飞扬之中看见云墒淡定的神色,她忘了表情,只见了他的微笑。   他的眼睫比常人浓密很多,眼瞳黑得发亮,他的神色很淡,眼中却有笑意。   那点沉湎了一点安然的笑,即使在水雾弥漫的森林之中,迷离的发丝之中,也亮得耀眼。   接着云墒就放手了,她的双脚着地,不由自主地踉跄晃了一下,云墒再度将她扶住,“公主。”   她眨了眨眼睛,用力换了口气,刚才那段时间她忘了呼吸,“你……你……怎么打死它的?”   云墒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用最简单的攻击术按住那怪物的头,将它的头骨和颈椎一起向后推撞,使用的却不是攻击术的爆破力,而是治疗术的集中力,本以为必定遭遇强大阻碍,不想怪物的骨骼旱已受伤,奋力一推之下,骨骼筋肉节节碎裂,当场暴毙。虽然明知这怪物其实是死于零公主的武魂之力,但他自然不会多说,即使是濒死的怪物,他那一推也豁尽了全力,胸中仍自气血翻涌,只好再度微笑。   “你怎么打死它的?你比娑还厉害,把手放在它头顶它就会死吗?”零公主却抓住他不住追问,“你有泰熙国神的力量吗?”   他尽力稳住真气,却仍旧说不出话来,零公主见他一直不说话,抓着他用力摇了两下。   被猛地摇晃了两下,云墒终是克制不住,胸中翻涌的气血溢上了喉头,零公主见他本来含笑的眼一瞬间涌上怒气,略略一呆,猛地云墒把她抓了过来,低头用力地吻住她。   她本就呆住,于是也没反抗,心中一点点抗拒的意图随着方才云墒救她的一幕而飘散得不知去向,柔软的亲吻过后,舌上尝到一股腥甜的滋味,她突然明白原来他是受了伤,这是他的血……于是也没丝毫拒绝,任由云墒的血弥漫了她的唇齿。   吻……完了。   云墒轻轻推开她,方才控制不住鲜血溢出的时候,他满怀恶意,刹那兴起一股要将她毒死的恶念。   而吻过鲜血后,心底却泛上另外一种疼痛,第一次吻她是为了骗她,第二次吻她是为了杀她……而这个傻丫头却是真的…… 爱上自己了。   眼睫突然有些湿润,他没解释为什么要突然吻她,双手将她紧紧地拥人怀里,搂得很紧。   她的心跳得好快,一点一点地抬起手,慢慢地也抱紧了他。   她感觉到他的眼泪跌落在她的手背上,温热、然后变凉……“姬九,你为什么要哭?”   “没……”他自人宫之后几乎没再掉过眼泪,此时抬手捂住脸颊,眼泪就如决堤一般泉涌而出,他吻过很多女人,但……吻过娑让他心痛,吻过零让他心酸,也许激荡的气血推波助澜,那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   “你别怕,那怪物已经死了,我好端端的,森林也好好的,娑也没事,不用他来帮忙,我们都好好的,别哭了。”零公主自以为是地把他的眼泪解释为担心和受惊,还温柔地拍着他的背,“姬九你好好哦,你真厉害,杀了那头怪物,虽然森林里一定还有,但有你在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已经可以说话,却还是说不出来,耳边有一句话在回响:“九弟只需将毒物传遍阿迦城上层领袖,不须多日,整个城邦将陷入瘟疫之中,顷刻覆灭,而阿迦城所拥有的黄金珠宝、金矿水晶便都归泰熙所有了。”   云项说得云淡风轻,他那时答应得轻描淡写。   可是……可是从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地易受感动,不知道自己是如此容易后悔,在杀了人之后,他居然会泪流满面,全身发抖。   “姬九?你是不是受伤了很难受,别哭啊,喂!我……”她本来想说是我被你亲了我都没哭,为什么你要哭啊?但手背上的泪水如此真实,一点一滴,她轻轻拍着他,努力地想自己会是一个特别温暖的东西,能让他觉得美好。   过了好一会儿,云墒的眼泪停了,她却知道他不是因为受到安慰才不流泪,而是背后传来了大象的脚步声。   娑的象车来了,同时森林开始散去迷雾,响起了几声鸟鸣。   娑为森林带来了圣光!零公主心里一高兴,推开云墒转身就要往娑那里扑去,却看见远远白色的象车,娑撩起贝壳帘子,正远远地看她。   她情不自禁地上下看了下自己,惊觉地擦了下嘴角。   她的唇上沾满了云墒的血。   身上充满了云墒的温度。   面对着微笑的娑,她突然有一种背叛主人的感觉。   云墒已经很快擦去了眼泪,他的眼睫很黑,于是不大显得出眼睛的微红,对着娑从容不迫的笑,“城主。”   “我听到了怪兽的嘶吼,”娑没说什么,“森林失控了,不知道森林里还有多少怪物,接下来三天我要在白塔持续不断地供给森林纯洁之力,否则森林会不断产生凶恶的巨兽,在这段时间里没有办法保护阿迦城,零,这三天时间,阿迦城就交给你和元老会。”   “没问题!”零公主毫不迟疑,“娑,我会保护所有的人,包括你和姬九。”   娑瞟了云墒一眼,仍是笑笑,指挥象车向森林深处行去。   云墒眼眸微动,“城主,森林里危险。”   零公主拉住他,“没关系,娑很厉害的,他要去清理森林里剩下的怪物。”   象车一步一摇,慢慢隐没在浓密的树木间,他觉得眩晕,那样的娑,虚弱的寂寞的爱笑的娑……非要面对森林里那些古怪莫测的怪物,非要撑住一座城生生不息,换了是他的话,早就放弃了吧?   他水远是最早放弃的入。   从未想过坚持或者忍耐,他总是在一开始就放弃了,努力……他也努力过,不过努力的不是如何坚持或忍耐,而是如何努力勉强自己去相信自己所作所为是自己想要的。   森林里响起了怪物凄厉的叫声,沉重的身躯轰然倒下的声音,他在想娑此时所感所受会有多么辛苦,也想到她再辛苦也会抱胸而笑,像个灿烂的少年,想到自己给她含血的吻,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充斥心头,喉头再度尝到了腥甜。   “姬九?”零公主看他神色有异,“哪里受伤了?我带你去给巫医看看好不好?”   “不必了。”云墒深吸口气,“对不起,刚才担心公主安危,我……”   她更确信他是为了她而流泪,喜悦刹那充满了胸口,“我带你去看巫医!”她拉了他就往外跑。   云墒被她拖了两步,“娑还在森林里,不需要召集元老会来帮忙?”   “娑很厉害的。”零公主拉着他的手奇怪地看着他,“整个元老会加起来都没有娑厉害啦!我们不用担心。”   “你不是说她不许进入森林吗?她这样进去无妨么?”关于娑的事他都记得清楚。   “元老会不许娑到森林里去,但是这次森林失控了,要是娑不进去的话,圣光覆盖得不够,怪物没有清理,白塔就也会不稳定。这次娑会到这里来,应该是元老会开会决定的。”   “为什么她不能到森林里去?”云墒缓缓施展治疗术,调理自己的气血,“只是为了随时可以维护白塔的圣光吗?”   “是吧,伊蓝森林很大,里面有很多很多未知的地方,娑要是能进去他会在里面做很多事,元老会希望他能一直在白塔附近,并且不要把力量太多的花在别的地方。”零公主说,“所以有时候猛兽太多,我就会去清理。”   “原来如此。”他凝视着森林深处,一声一声怪物惨烈的哀鸣遥遥传来,她将在这森林深处消耗掉多少寿命。而等她出来的时候,依旧会是若无其事,轻松自在的样子吧?   “你在想什么?”她拉着他的手,看着他望着森林的眼,胸口的欢喜在慢慢地降温,茫然地看着进入森林的娑,她深信这些怪物对娑来说不值一提,但迷蒙的心中也隐隐约约明白,有些什么……和她方才想的并不一样。   “没什么。”云墒还站在那里,零公主看看他再看看森林,安静了下来。   于是他们一直等到娑的象车再次出现才一起离开伊蓝森林。   六 爱杀 云墒抵达阿迦城已经三天。   云项收到了自阿迦城寄来的第一封信笺。   信是云墒身边十三侍卫之一陕马加鞭送到泰熙国边境,而后由信鸽捎来的,打开信的时候,云项唇线微扬,信是云墒亲笔所书。   云墒的信写得很长,将阿迦城各种风土秘术都细细写了一遍,说明阿迦城城主娑乃是女子,娑和零都已受他血液感染,不日即将发病,而阿迦城内重要的人物他也已抽空一一拜访过,均已接触,甚至连阿迦城的几处水源他都已滴下他的血液。   但他也详细写道阿迦城与别处不同,城内白塔圣光存在之时,臣民从不生病,因此要灭阿迦城,必须先灭白塔,而如何摧毁白塔目前他尚无头绪。   此外阿迦城着名的金矿在何处他也尚未知情。   云项将整封信看了很多遍,细细揣摩每一个字,最后他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一行字迹或者落款上,而是落在了信纸旁两处小小的污渍上。   那是很小的圆形墨点,只是从不高的地方轻轻溅落了两点墨渍。   但看在云项眼里完全不同,若非一个人持笔在信纸上迟疑了许久,墨汁不会从笔尖滴落下来形成这样的墨渍,何况从墨渍的浓度而言,这是磨得很浓的墨,要将墨磨得如此浓郁而润滑需要不少时间,而这么浓稠的墨汁要能从笔尖滴落下去,持笔悬空的时间必然很长。   云墒……不是优桑寡断的人,写这封信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云项脸色微微一变,“来人,我要即刻入宫,面见皇上。”   阿迦城。   伊蓝森林渐渐恢复正常,娑在森林中杀了另外两头怪物,之后在森林正中的池塘中施放纯洁之力随后一切都慢慢地恢复原状,在圣洁之力加持之下的森林中诞生了许多新物种的幼仔,它们会在几个月内长大,成为森林新的霸主。   清理了森林之后,娑就一直待在白塔里,没有出现过。   零公主回城之后未加休息就在白塔外守护,云墒曾去看望,但她坚守不移,虽然对他没有丝毫怀疑,却也不让他踏入白塔一步。   白塔不毁,这城邦真的不灭吗?   娑不死,白塔不毁,城邦不灭。   第四日。   云墒一整天都坐在行馆里。   “王爷。”负责传信的侍卫已经回来,脸上略带疑虑之色,“我在驿站等了一日,但六王爷那边并没有传任何消息过来,我尽力打听过了,六王爷已经收到王爷的信件,却不知何故没有进一步回音。”   “没有回音……”云墒略一沉吟,挥手让侍卫退下,“辛苦了。”   那侍卫一愣,他跟了云墒将近十年,还没听过云墒一句赞美,这位爷若不是召集男男女女饮酒作乐,就是关起门来练习各种奇奇怪怪的术法技能,尤其对偏僻冷门的技术特别感兴趣,泰熙国的国学是击剑术,在国内共有三个大流派三十九门分支他反而不学,偶尔也会放个鸟笼一个人坐在花园里发呆。   他既不关心朝廷大事,也不关心自己府里人事财物,就算是贴身侍卫私下也有些瞧他不起。这回九王爷出使阿迦城,十三侍卫还着实稀罕了一回,不想自家王爷真有这孤身犯险的胆子,稍微对他有了些敬意,不想这日竟然听到了一句赞美。   云墒见他愣住,眼角微微一沉,侍卫吃了一惊,连忙告退。   这位荒淫王爷能让十三侍卫俯首帖耳,甘做犬马的地方,一是他贵为王爷;二就是他这含威不怒的眼神。   那眼神很重,宛然有金戈铁马杀人染血的浓郁。   天色已晚,云墒还坐在桌前,那手指搁在桌上纹丝不动,皎如白玉。   依照先前的谋划,在他将阿迦城的情况探明之后,云项应当给他更详细的进一步计划,例如是否要查明金矿所在、是否事先除去城内较为麻烦的某些重要人物,例如神秘莫测的元老会,以及——他应当在什么时候自尽,方才不会有被扣为人质的麻烦等等。   但云项却不回信。   为什么?   难道云项良心发现,不灭阿迦城了?   云墒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不。   他愿意赴死,云项却在他出门之后,便已不再信他。   这才是他不回信的原因。   云项必定……另起计谋,让他和阿迦城—起覆灭在无声无息之间。   这就是云墒九王爷的价值。   最大的可能,是云项亲自前来攻城,他可以将城邦团团围住,看着城里的人一一死于非命,然后兵不血刃进城取宝,最后满载而归,换取干载难逢的荣誉和财富。   凭此一步登天。   透过窗子,窗外依然是安宁的阿迦城,夜里到处闪烁着美丽的水晶光辉。云墒静静地看着美丽的夜色,想着白塔里的娑,勉强支持的时候,心里是不是也想着这同一片夜色?   这份安宁能支持她多久?   当一切真相揭穿的时候,她会痛苦到流泪吗?   会发疯吗?   会……恨他吧……会吧。   他依旧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夜色,突然想到……云项会率众圈城,他是不是该……提早告诉娑,否则事到临头,她会害怕和紧张的吧?   念头一闪而过,他惊讶于自己想要帮助娑守城,这真的有意义吗?真正毁灭了阿迦城的人不会是云项,而正是他自己。   一个人杀了人之后再去救人,连他自己都很难说服自己是有那么一点善念,做这种事只会显得自己伪善又愚蠢。   但他却是渐渐克制不住那念头,想要告诉娑,泰熙国云项的军队即将兵临城下,她有什么方法抵抗呢?   需不需要——他帮忙?   如果云项兵临城下,白塔却并未毁灭,阿迦城没有流行瘟疫,那云项他……会攻城吗?   云墒坐在房中沉吟,时间渐渐过去,渐渐地开始有第一道曙光亮了起来。   他心中悚然一惊,第五日。   使用太阳术自查,自觉体内并无不妥,疫病似乎尚未发作,蓦然站起,云墒揽镜自照,解开衣裳,只见左半边身体十三个地方各自隐隐约约浮现一点红斑。   红斑……就如刚刚受了绣花针轻轻一刺,只略略发了红,连一滴血都没有流。   云墒轻轻伸指按了按其中一点。   一股针剌似的剧痛直入骨髓,让他微微一颤。   这疫病刚刚发作便已如此可怕,若是再过几日会变成何等模样,实在难以想象。他知道门外千千万万与他相识或不相识的人都和他相同,都会在身体的左边浮现十三个极其纤细的红点,细得绝大多数人都不可能会注意到。   细得让人绝不会想到那是如何令人毛骨悚然的红点。   他穿上衣裳,门外有人轻敲三声,“王爷。”   “进来。”云墒神色从容,衣袖轻挥,大门应手而开。   一名个子非常瘦小的侍卫闪进门来,低声道,“王爷,我已收到京城内线所传的疾飞鹰隼,六王爷昨夜连夜面圣,朝廷调集一万兵马,不日即将西行。朝内最……最多的说法,是皇上怀疑咱们勾结阿迦城,要谋反。”   这名侍卫姓张,叫张友贾,生性机智谨慎,还从未用这等低沉紧张的声音说过话。云墒眼瞳缓缓抬起,算不上看了他一眼,最多只是往他的方向动了动眼珠子,突然道,“脱衣。”   张友贾吃了一惊,茫然看着他的王爷,只当自己听错了。   云墒很平静地道,“脱衣。”   “王……王爷……”张友贾退了一步,“属下……属下不好男……男风……”   云墒似乎是笑了一笺,不耐听他胡思乱想,蓦地欺进他内围,刷的一声撕了他一片衣襟下来。张友贾吓得呆住,不知这位王爷要拿他如何,呆了半晌,却见云墒在他身上瞧了几眼,平静地道,“快十年了,好快……”   张友贾扯过破碎的衣裳掩住裸露的胸口,尴尬的看着云墒,全然莫名其妙,他来禀报紧急军情,云墒却和他叙旧,无端感慨起时间来了。“属下跟随王爷,的确快十年了。”   “十三侍卫对我忠心耿耿,”云墒对他一笑,那笑容没什么温度,“虽然自家主子让你们没好脸面见人,却一向尽心尽力。”   张友贾听他说到“虽然自家主子让你们没好脸面见人”又是吓了一跳,暗道这虽然说的实话,但王爷自己说出这种话,莫非是被谣传造反,受了刺激太深,有点疯癫起来了?“王爷……”   云墒眼眸一动,张友贾素来是个精乖的角色,一见云墒的眼色就知道他并不想听他接话,于是立刻闭嘴,只听云墒道,“六王爷若是安抚了流民之乱,集结兵马往这里来,以你估算,要几日时间?”   张友贾听他说话越听越迷糊,“六王爷一直率兵处理流民之事,集结兵马不需多少时间,一切顺手的话,二十天可率众而来。”   “二十天……”云墒低声一笑,二十天后……云项便可见满城尸骨……“你去召集十三侍卫,除你之外,每个人裸身来见。”   张友贾骇然,“裸……裸身?”   云墒嗯了一声,抬眼看窗外朝霞绵延,半轮红日出于云上,照得天空半边明艳似火,半天浓黑如墨。   张友贾怀着忐忑的心情领命而去,暗忖王爷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不久之后,云墒将十三侍卫从头到脚都细细地瞧过一遍。   出行之前,他并不在乎这十三个人的死活,故而一路上也并未刻意与十三人保持距离,内心深处甚至一向认定这十三人必要陪他客死异乡。但自从到达了阿迦城住进了行馆,他反而渐渐和十三侍卫保持着距离,随着离国的时间越久,心中越淡淡浮现一股歉疚。   十三侍卫对他忠心耿耿,从未因他荒淫无道或离开王府而稍减。   这十三人是云项精心挑选的上上之才,无论人品或是骑术、刀法都属流。   瞧过了十三人的裸体,云墒长长吐出一口气,眼里突然有了笑意,脸上却不见了笑容,“我从城主娑那里得知,阿迦城有一处金矿,位于伊蓝森林以西五百里处,矿内不但盛产黄金,还盛产宝石。你们十三人早出发,往西寻找这个叫做‘布洪’的金矿,找不到就不必回来见我了。”   张友贾愕然,“王爷,此刻最紧要的是……”   云墒打断他,“我等前往阿迦城的目的是探查金矿,只消你等找到金矿所在,完成皇命,谋反之事不攻自破。”   张友贾只觉这句话似是而非,皇上怀疑你谋反,难道你寻到金矿他就不怀疑了?只怕是怀璧其罪,疑心更重吧,但云墒说得轻描淡写,他不敢反驳,只得称是。   “王爷,我等—起出发,谁来护卫王爷安全,”另一人小心翼翼地道,“寻找一处金矿,不需十三人—起出行吧?”   云墒眼色微沉,“听闻伊蓝森林以西乃是不毛之地,不知有何等怪兽存在,此去路途遥远,十三人—起去方能快去快回,这就去收拾行囊,立刻出发。”   十三侍卫纷纷领命,却是面面相觑,各自心里都是老大的疑窦。   云墒心情却很喻悦。   十三侍卫没有一人感染疫病,他只需把这十三人调离,接下来的事便与他们毫不相干。   未过多久,十三侍卫一起策马而出,往西边不毛之地奔去。   云墒并未送人,那十三匹骏马扬尘飞蹄而去的时候,他在沐浴。   黑发弥散了浴池角,云墒仰躺池边,—件紫袍随意搭在肩头。即使是如阿迦城这般地域不大的城邦,贵族浴池也是十分巨大,远远大过泰熙目的规模,平日洗一次澡烧个热水都要半日,今日浴池中的水却是冰冷的。   几名行馆内的女仆诚惶诚恐地站在一边,娑要她们服侍云墒,今日云墒却要浸泡在冷水中,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浸泡了大半个时辰,云墒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浴池寂然无声,几个女仆安静地站在一边,保持着端庄的仪态。   “里拉,”云墒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名叫里拉的是行馆侍女的总管,听到云墒的声音她吓了一跳,云墒很少和她说话,连忙仔细聆听,只听他说,“你能不能给我说说阿迦城白塔和伊蓝森林的故事?”   里拉定了定神,谨慎地回答,“阿迦城自古以来盛产黄金,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的祖先就拥有了高超的炼金术,却总是遭到其他族类的掠夺,所以在三百多年前,伟大的阿兰兹家族的祖先建立了白塔,通过祈福和巫术保护我们的城邦和财产。”   “那伊蓝森林呢?白塔的圣光不是关系着伊蓝森林的兴衰吗?”云墒感兴趣地问,“你们自己不觉得这片森林异乎寻常?”   “伊蓝森林是偶然产生的,我听我祖母说,很久很久以前,伊蓝森林和其他森林—样,没有蓝色的树木,也没有独特的野兽,但是阿兰兹白塔建立以后,因为城邦很小,阿兰兹家族的力量太强大,圣光泄漏到周围的森林里去,渐渐地改变了森林的一切,最后它也成了白塔圣光圈子里的一部分。没有白塔圣光就没有伊蓝森林,也没有阿迦城。”里拉说着,提到阿兰兹家族的时候,她的眼里充满了诚挚的敬意。   云墒从浴池里一步一步走上来,长长的紫袍飘落在池水里,染湿了他也不在乎,“那么……白塔……有没有曾经崩塌过?要是阿迦城没有了白塔,会怎么样?”   他以为不会听到什么线索,里拉的目光太虔诚,不可能会说出关于白塔不利的消息,但听到的内容让他颇为意外,她是个老实人。   里拉说:“有。白塔在二十年前崩塌过一次,那时候是阿兰兹家族齐心协力重建了白塔,但整个家族除了娑之外都因为力量消耗太多而去世了。那是阿迦城最大的一次灾难,有很多德高望重的人都死云了。”   “白塔崩塌以后,城邦会怎么样?”云墒并不掩饰他对这个问题的兴趣。   “白塔崩塌以后,森林燃起大火,天空开始下冰雹,包括元老会在内,所有人的巫术都失去了作用,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和土地遭遇干旱、洪水、虫害和火灾。”里拉眼眶都红了,“那是一段太可怕的日子。”   “但——”云墒嘴角徽微勾起,“九州大地上,家园遭遇天灾人祸天经地义,如果这就叫灾难,那泰熙国成千上万的百姓自古以来就生活在灾难之中。”   “在阿迦城里没有灾难,只要有城主在,我们就会健康平安,并且生活得非常快乐。”里拉说,“我们爱戴城主,他给予我们一切。”   云墒长长地吐出口气,富裕快乐的阿迦城,一切的光环和荣耀只寄托在一个瘦弱的女人身上么?   他们浑然不觉这种幸福的根基有多么虚无缥缈,距离残酷又是何等相近,要摧毁是何等的容易。他也不穿好衣服,瞟了浴池边一个年级很轻的女仆眼,那女仆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云墒已走到她面前,呲的一声撕开了她的衣襟,小女仆尖叫一声,吓得全身发抖,蜷缩在地。里拉大吃一惊,冲过来拦住云墒,“王爷!艾玛她有情人了,不可以……”   云墒瞟了小小的艾玛一眼,他不记得和这个小女仆有什么太多的接触,但她的左边身体依稀也浮现了十三处细细的红点,她染病了……或许是在他刚到行馆的那天曾经为他更换衣服,要不然就是在出浴的时候曾经为他擦背。   很年轻的小丫头,和零公主一样,什么也不懂,对未来充满憧憬。   却就要死了。   他突然有一阵说不出的心烦意乱,甩下自己身上那件紫袍盖在艾玛身上,提起另一件衣裳披在肩头,就这么掉头而去。   里拉和艾玛惊魂未定,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云墒是什么意思。   云墒去换了件衣裳,径直前往白塔。   白塔外,零公主还在守护,神色却已憔悴了很多,娑在白塔里面已经两日两夜,零公主也在外面站了两日两夜。元老会派遣祭司来代替她,她却不肯回去,说娑不出来,她就不回家。   云墒提着个竹篮子过来的,篮子里有三色糕点,有淡淡的玫瑰幽香。零公主远远地看他过来就笑了起来,向他招手,“姬九,过来过来,你来看圣光。”   她指着白塔顶上那若有若无的白色光气,他不想说他见过,甚至接触过那圣光,嘴角微勾,眼里却一直不笑,“娑怎么样了?”   零公主十旨指白塔的大门,“还在里面。”   “她不用吃饭么?”云墒眼眸微转,零公主缩了缩脖子,她有点害怕云墒那眼神,“在白塔里面娑从来不吃饭。”   云墒在白塔门口坐了下来,零公主跟着他坐下来,打开竹篮子,云墒将三种糕点一一摆在零公主面前,“吃吧。”   她很开心,因为云墒为她送吃的来,拿起一块咬在嘴里,柔软甜蜜的口感让她整个人都欢欣了起来,“姬九,你真好。”   他笑笑,看着她欢欣鼓舞地吃那些糕饼,那眼神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零公主吃了一半,连她都觉得云墒的眼神很奇怪,“喂!你心里不高兴吗?为什么这样看我?”   他摇摇头,突然道,“我问你一件事。”   她继续啃着那些糕饼,瞪大眼睛,“什么事?”   “地上有一窝蚂蚁,蚂蚁窝里有块你很喜欢的宝石,你决定了杀死蚂蚁然后拿到宝石,然后……”   他淡淡呵出口气,“然后你对着蚂蚁窝下了很多毒药,却突然觉得蚂蚁其实很可冷,怎么办?”   零公主皱着眉头,“我不喜欢宝石。”   云墒道,“那就蘑菇吧,蚂蚁窝里有你喜欢的蘑菇。”   她看了云墒一眼,“我会另外挖一个洞去拿蘑菇,我不会杀蚂蚁。”   云墒笑笑,“要是你已经杀了呢?”   “为什么一定要杀蚂蚁?蚂蚁很小咬不到我,而且蘑菇那么多,为什么一定要吃蚂蚁窝里的啊?”   她困惑地看着云墒,“你讨厌蚂蚁是不是?”   他哑然,随后笑了起来,“那要是你是蚂蚁呢?有人想要蚂蚁窝里的宝石,就下了毒药想毒死所有的蚂蚁,你会怎么样?”   她这次不迟疑,说得很平静,“我会杀死那个人。”   他道,“那个人……也许曾经是蚂蚁的朋友?”   她看了他一眼,“我会杀死他,会下毒毒死朋友的人绝对不是朋友。”   这句话犹如支利箭,刹那穿透了云墒的胸口,朋友?什么是朋友?他突然静了下来,一瞬间想到:原来这二十多年来,他从不知道什么是朋友。   他从未想过需要朋友。   他没有真心,何来朋友?也许因为自知没有真心,所以也从未想过要交友。   但身边天真的眼眸是何其地相信他,年纪小小的丫头崇拜着他信任着他,她对人总有一种顽强不屈的信任,从不怀疑会被背叛。她虽然什么也不懂,却远比他坚毅,远比他充满勇气,并且从不迷茫。   “喂,你为什么不说话?”零公主动了动他,“你是来看我还是看娑的?”   他笑了,一抬手搂住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她又吓了一跳,却并不抗拒,乖乖地靠着他的肩,刚开始姿态很僵硬,但渐渐地在放松,慢慢地倦意涌了上来,她靠着云墒的肩沉沉睡去。   云墒唇边的笑还在,如果零公主还能看得见,地会看见那笑意很空,云墒带来的糕点里有浅量的迷药,她却浑然不觉。   怀里的小女子是柔软的、天真的、勇敢的……没什么不好,但他对于蚂蚁的同情和眷恋还没有大过于……对云项的那声承诺。   云项要他出使阿迦城,要他客死异乡,最后背叛了他。   但他无意背叛云项。   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为了帝王霸业,云项付出了多少……甚至连亲生兄弟他都牺牲了不是么?   他为云项做了不少事,但云项做得更多,也牺牲得更多,六哥绝非无泪无痛……,只是……他不能说。   云项可以背叛他,他不能背叛云项。   他可以死,云项不能。   云墒可以什么都不要,但云项要泰熙的天下,他要做个明君。   即使……这条明君的路是如此的阴毒与血腥……正因为这条路是如此的阴毒与血腥,所以他不能让云项失望,如果最后云项不能成为一个明君,那么这半途之上的欺骗、背叛与杀戮就当真失去意义,就只是欺骗、背叛与杀戮而已。txt全本小说最多的网站--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那绝非他们兄弟二人可以承担得起。   所以——他做好了选择。   零公主睡着了,他将她摆在白塔门口,做了一个浅寐的姿势,左右略看,阿迦城防卫不严,并无元老会的祭司一旁监守,只有几个盔甲沉重的士兵远远看着。于是在盔甲士兵视线移开的时候,他再次使用郁非瞬行术,悄然进了白塔。   白塔内和之前一模一样,但那些明亮的光芒暗淡了很多,他潜入那开满白花的水池。水池里的白花开得很盛很盛,居然长到了池子外面来,泉水比之前汹涌了很多,沉重的水力撞击在池子里,溅起巨大的浪花,几乎看不到站在泉水中的人影。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娑身上的疫病应该已经开始发作,在这么大水力的撞击下她不痛吗?为了森林她消耗多少力量,她不累吗?喜欢睡觉和吃东西的人站在这里不吃不喝,她不觉得辛苦吗?他想要摇头,胸口有说不出的沉闷和窒息,娑依然会对他露出笑容,因为她不知道真相。   这种胜利让他痛苦,他该是来毁灭白塔,却在自己也还没想明白之前抢人泉水,搂住了那个冷得发抖的身躯。   怀里的人微微一颤,他在她耳边道,“别怕,我……会帮你的。”   她应该从未发觉他那些语气之下所蕴含的意义,一颤之后便缓缓放松了。和零公主一样,她从未想过云墒会伤害她,云墒手指拈起了简单的攻击术,这方法虽然简单,却是来自本古老的书籍,就算是云项也未必认得,他已思虑过数遍,此时此刻,即便是杀了娑,以阿迦城的巫医之术也无法看出她死于泰熙国的神奇秘术,大有可能被认为是死于力量过度消耗。   所以没有什么不可杀的。   但手掌按在地身上,他却还是输入了太阳术那柔和的明光为她调理气血,娑的身体太过虚弱,他的明光在她体内流转之时全无抵抗,甚至能感觉到那十三个地方隐隐约约存在的异样。   那是一种气血自这十三个地方开始溃散的感觉,气脉和血脉在这些地方都成了空,刚开始的空也许只有点,随着这些无气无血的地方逐渐扩大,血脉气脉断去,人必然要死。   尤其以娑这样不堪击的身体,更是……他不假思索地调用自己能使用的几乎全部星辰之力,娑身上若有若无的白光慢慢增强了起来,头顶的泉水慢慢少了,随着娑体内元气的恢复,水池外的白花慢慢消失,接着她抬头呵出一口气,泉水和池水消失不见,仪式终于结束了。   他奠名地有些愤怒,难道没有他相助,娑无法减弱泉水,这个仪式就永远不结束吗?她就忍耐着一直站在这里?心甘情愿地等着自己变得全身冰冷,甚至……也许他不来的话……也许他不来的话,说不定她真会就在这里变成一具……尸体。   娑睁开眼睛,甩了甩头,仪式结束的时候她还有些迷茫,甩了甩头之后她抬眼看了云墒,立刻笑了,抬起手动了动手指,配合着脸上的笑容,就算打了招呼。   他不说话,不想说话。   “喂!怎么了?”娑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瓶酒,打开喝了一口,她居然在白塔里身上带着洒,“我做错什么了?你做错什么了?都没有啊!为什么不高兴?啊!我知道你闯进白塔是为了救我,放心我不会怪你,以后你想进这里就进这里,光明正大地进来,不用再偷偷摸摸溜进来了。”她竖起一根手指,很认真地看着云墒,“你要是溜进来太多次,元老会会害怕,然后就会把这个地方彻底翻修,把那些没用的门啊窗啊都封死,你要再溜进来就不容易了!是吧!”   他想笑,却又不想笑,胸口有一种沉闷舒散不去,看着活蹦乱跳的娑,他想要狠狠将她拥入怀中,狠狠揭穿她灿烂的笑容,狠狠地告诉她不要为了城邦这么辛苦,他们要求她做个神,但他不想她当个只能牺牲只能作为供品的神,他想看她当她自己。   想看她不停地吃,想看她快乐地睡觉,像零公主那样无忧无虑。   他想要的太多,眼睛突然就酸楚了,他要她死,却又同时希望她永远活着,那是种连他自己都不能明白的矛盾,他并不一直都痛彻心扉,也不会日日夜夜不能成眠,却总是在见到娑和零公主的时候,会突然之间控制不住,有眼泪要夺眶而出。   有现实在眼前的时候,酸涩和痛楚真如利箭一样剌心透骨,真会让人失控。   娑的脸凑到他面前,歪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指着他,“想哭?”   他蓦地惊觉,酸楚已然控制不住,眼圈一定已经红了,“不,我冲不惯这水。”他轻描淡写地推卸在那泉水上。   她点了点头,表示接受他的解释,随后一笑,“真是多亏你了,我在里面的时候老是想大概就会挂在里面,等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变成死人,哈哈哈。”   “这不好笑。”他把她搂入怀里,她感觉得到他在微微地发颤,只听他说,“娑,我不想看你站在那里面,刚才我……”他闭上眼睛,因为眼泪已有些控制不住,“有点怕。”   她用力地想推开他,维持一个城主的形象,“喂!你这样抓着我很奇怪,待会儿零看见了会误会的,放手啦!”   他听见她说到零,突然道,“你和零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我……不会为了零闯白塔。”他低声道,既是欺骗,却也出乎意料地真心实意,“我不会因为零而害怕。”   娑沉默了,没再说话。   “我担心的是你,不是零。”他继续说,“如果你想,我可以让零很开心,可以让零爱上我,但我……”他停顿了一下,“我并没有意思要陪她到底,你应该心里明白,我是一个没有童心的男人,不可能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游戏一辈子,你也没这样期望过,不是么?”   “我是没—一”   “那就别拿零当借口!”云墒低沉的厉声打断了她,“我可以让零高兴也可以让零心碎,我无意拿她要挟你,但你要明白,我在乎的是你……你可以不接受,可以不喜欢,但你不能拿零当借口规定我不许在乎你!”   娑呆住了,站在云墒怀里一动不动,她从没期待过有人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真心实意的话,云墒是那么真心,真心得……她都听到了那话语之下的痛苦。不知不觉抬起头,她看着云墒,为什么会那么痛苦呢?他的眼圈发红,她想规定他不许在乎她是让他这么痛苦的事吗?   他突然间说了什么……说完之后,他后悔得想敲碎自己的头,为什么会突然间说出这些,他究竟在做什么?突然怀里的娑微微一动,她抬头看着他,“我很高兴……很高兴有人比在乎零还在乎我,是真的很高兴。但是我永远都不可能只是娑,我是城主,我要守护我的城,你……”她慢慢地说,“害怕我站在这里,你只是在乎我,但并不在乎我的城,不是吗?”   他全身一震,一瞬间几乎以为她看穿了他的一切。   “阿迦城是我的一部分,你不能只要个娑,而不要她的另一部分,如果你在乎我,请在乎我守护阿迦城的心,请和我一样尊重我的城、在乎我的城。”她说。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显得那眉睫黑得惊人,许多事在瞬间涌上心头,他吻过娑的鲜血、他吻过零的鲜血、他滴落在井水中的鲜血……他叫十三侍卫屠戮林中的野兽,但他这样热烈地在乎这个女人,他爱着一个被他杀死的女人,他希望她不曾被他所害、他希望她离开这座城去生活……但他不能把这座城从她的血肉中生生剥离,她早已和这座城血脉相连融合在一起了。   这是个注定覆灭的城,这是个已经被他杀死的女人,他怎么会在乎得这么狂热、怎么会爱得这么认真、痛苦得这么疯狂?   “云墒?”她看着他脸色很苍白,突然看见他的左边脸颊浮上几条极细的红线,那红线犹如线虫一般伸长,随后一闪不见,她却看得清清楚楚,“你脸上那是什么?”   红线在脸上伸展的时候,他感觉到十三个地方的气脉血脉剧烈地抽搐,强烈的痛苦在左侧身体爆发,让他一下子跪了下来。   “云墒?”娑突然慌了,她从没见过云墒软弱的样子,这男人神秘、华贵、自信而仿佛无所不能,他随心所欲出入白塔、他不惧怕森林里的怪物、他救过她救过零,从没见过他痛苦的样子。   “没事。”   剧烈的痛苦片刻之后渐渐消失,他心知疫病突然发作只是因为他元气大伤又情绪激动,但他已在娑面前发作过,日后娑自己病发,一定会立即联想到他。   这会让娑疑心他的一切吗?   他已无法再想下去,从地上站了起来,娑很担心地看着他,“你的脸色很差,是不是因为刚才救我,所以——”   “我没事。”他在一瞬间冷静了下来,顺势扶住娑的肩头,“我们出去吧。”   娑撑着他往外走,他刻意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她肩上,左手衣袖微微一摆,数个小小的银色珠子脱袖激飞,他使用太阳术中的“锐探”之术,将银色珠子射入白塔神殿四周的缝隙之中。   那些位置他已经看好很久了。   随后两个人出了白塔,零公主还在门前睡觉,娑一看就笑了起来,指指零公主,“我叫她回去休息的,这就劳烦你——”她本想说劳烦你送她回去,突然想到云墒人不舒服,便停了下来。云墒笑了笑,突然问,“你还……希望我引诱她么,”   娑的脸一下子红了,有些害羞地抓了抓自己的短发,“这个……会有很多很多问题,让我回去仔细想想。”   “你还想让零爱上我吗?”他不依不饶。   娑抱胸看着他,挑起眉头,“不想。”   云墒笑了,她拍了拍他的肩,就像个很哥们的少年,“你知道我最喜欢听你说哪句话吗?”   他很顺从地问,“哪句话?”   她微笑,手臂吊在他的肩膀上,“我喜欢听你说——我会帮你。你说你会帮我,我想到有人说愿意帮我守护城邦的臣民和森林,心里……其实很感动。如果你真的和我一样在乎阿迦城,我就会同样很在乎你。”   他嗯了一声,娑比他矮,所以并没有看见他没有笑。   那一声嗯,其实敷衍的态度比允诺更多。   七 疫病 第六日。   第七日。   第八日…… 第十六日。   时间天一天过去,云墒身上的红点越来越明显,已渐渐有绿豆般大,但疼痛却很少发生,每当真气削弱情绪激动的时候会引起剧痛,他渐渐明白,疼痛在他身上显得剧烈,在其他人身上却不明显的原因是因为这疫病与气脉相关。   使用太阳术治疗的时候会触及病灶所在,因为使用太阳术的时候首先它会检查和治疗自己的身体,当太阳术冶不好这种疫病的时候,就会引发剧痛,另外情绪激动的时候,它也可能会发作。而其他人由于不会太阳术,却是平安无事。   但从身边的女仆身上的变化看来,所有人的病情发展应当都是一样的,艾玛身上的红点与他身上般无二,并没有太大区别。   不发病的原因,一是因为他们不会太阳术,二就是因为那神秘的圣光。   白塔不倒,疫病会一直存在,却无法流行,恐怕耍到城里的臣民离开阿迦城,没有了圣光的笼罩才会病发身亡。   这和云项的期待差距太远了。   但城里也已经开始谣言盛行,人人对身上莫名出现的红斑恐惧非常,巫医门前排满了问诊的人群,有人说这是在伊蓝森林中产生了新的怪物,在大家夜里睡着的时候在大家身上吸血留下的伤口,也有人说是白塔出现了问题,是圣光出现了漏洞,让大家开始生病。   一个原本自豪而富裕的城邦,人心开始动摇,但生活还在继续,身上的红斑刚开始被发现的时候城里非常恐慌和害怕,但时日一久,发现人人都是如此,并且这红斑出现是出现了,却没有对生活造成太大影响,于是那惶恐又渐渐淡了下去。   云墒坦陈他爱上了娑,却并没有冷落零公主,毕竟在众人看来,娑还是一个少年男子,云墒不能明目张胆地找上门去。娑也不会刻意来见他,要见娑,云墒总要借着零公主的机会,陪着零公主去见娑。   浑然不觉的零公主却很快乐,云墒常常会给她带各色糕点和小吃,有时候是他让里拉做的,有时候是他在街道上顺手买的,无论是否特地带来的东西,只要是云墒带来的,她都会很开心。   她对自己身上的红斑也感觉到隍恐,但见身边人人都是如此,她本就是个容易欢乐的性子,很快也就没当一回事,能陪在云墒身边,能和娑每天见面,那都是她人生是重要的事。   但前几天,她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她发现住在阿迦城边缘、靠近聂尔士湖的户渔民身上没有红斑。   为什么?她是在巡视森林的时候路过这个渔民家的,仔细询问以后,他们都说和以前的作息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一直住在本地,很少到城里去,和别人也没有太多交流。她记住了这一家渔民,心里疑惑不解。   今日,她又发现了一家身上没有红斑的渔民。这户渔民住在春碎里尔湖旁,和前面的渔民一样,他们很少到城里去,也很少和别人聚会。   难道红斑的源头是在城里?零公主开始怀疑,这并不是伊蓝森林的异变导致大家的变化,而是一种古怪的东两。   她从小到大没有生过病,所以一开始并没有往疾病的方向去想,她认为那是一种充满恶意的巫术。   住在湖边的渔民没有红斑,她开始询问那些有红斑的渔民,等她把所有的渔民都问了一圈之后,心里开始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寒意。   她从来没感觉到存在这种极深的恶意,仿佛在阿迦城璀璨的水晶之中存在着一只充满恶意的妖魔,随时都在等待食人的机会。   没有饮用城里井水的渔民都没有红斑,即使不住在城里,但曾经饮用城里井水的渔民都有红斑,甚至有些没有饮用井水,但和有红斑的人居住在—起的人也染上红斑。   这无疑是种可怕的巫术,绝不是森林的变异导致的。她想到森林里猛兽莫名地被屠戮殆尽,想到她和云墒在森林里的奋战,一股出奇的愤怒和恐惧燃烧在心头,她一定要找到这个可怕的妖魔,她要杀了他,一定要杀死这个想要害死大家的妖魔!   她决心从森林的猛兽莫名被杀那件事彻底查起,不明白真相绝不罢休!   她是战神零公主!   绝不容任伺妖魔危害娑的城邦!   这日,娑也正特地约见了云墒,谈到了城里流行的红斑问题。   “我听说你身上也有红斑?”娑坐在椅子上,却弯着腰单手支颔看着云墒,“看来城里流行的红斑并不是只针对本地人,我怀疑这是一种巫术。”   云墒神色自若,“这必定是一种专门针对阿迦城的巫术,阿迦城富裕非常,黄金和宝石必定让他人觊觎很久了。”   娑点头,“但红斑从城邦中间的集市开始流传,施展巫术的人定就住在城里,并且……”她眼里逐出沉思和忧虑,“能接触到零和我的人并不多。”   云墒点了点头,说得好像全然与他无关,“能将巫术施展到你和零身上,这个人必定处心积虑很久了”   “几种可能,水源、食物、人。”娑不笑的时候,眼神沉敛下来,有种恬淡和认真 “既然大家都已经中招,那也没有什么好怕的,我会另外调查,你不必担心。”   “我没有担心。”他说,“你别太辛苦了。”   娑抬起头,露齿笑了一下,他看到她眼中的忧虑,那完全没有放松的眉头,即使笑得怎样可爱,也演不去她的忧心和决心。   她没有被他安抚,心里燃烧的斗志,显然绝不会因为迷雾般的现状和云墒的宽慰而减弱。   她和零一样,既不逃避,也不败退,在危险面前她们一启担住责任,甚至以担住那份责任为荣。   为别人不需承担那份责任而感到宽慰。   他出乎意料地欣赏她这份坚强,或许她要是露出更忧虑更害怕的眼神,他就会感到失望。有时候他会忘记一切正往既定的毁灭滑落,以为自己不过在进行一个庞大的游戏,考验着一个城市的根基、人性和勇气,以为自己随时都可以喊停,然后对表现杰出的人赐予荣耀和爱。   但他毕竟没有这样的能力。   “城主!城主!”门外的侍从匆匆忙忙地进来,虽然云墒在座,却来不及避讳,“白塔出事了!”   娑脸色一变,蓦地站了起来,“怎么会。这段时间没有任何人进出白塔。”   “是种子!”侍从脸色惨白,“白塔的石缝里不知道为什么有植物的种子,这几天种子发芽,把石缝撑开,那是一种奇怪的种子,我们用刀去铲,长老们用法杖去敲,放火去烧都没有用,它还在那里,长得非常快。”   “是什么东西的种子?”娑心里开始飞速地旋转,种子……白塔里有植物的种子?但能进入白塔的有几个人?长老、零、自己、还有——她转过身抱胸看着云墒,云墒露出惊讶的眼神,“种子?”   娑点了点头,“你两次进入日塔,走的是什么通道?”   “大门。”他并不避讳。   娑皱起眉头,她一直以为云墒是从别的什么地方翻窗进来的,“但祭司长老都说没有看到你进门。”否则怎会不把他拦住?   云墒眼角微微扬起,“阿迦城的巫术很有成就,但泰熙国有一种古老的术法,在速度上要强一些他们看不到我。”   娑思考了一下,她没有见过云墒战斗,但从零公主那边也有听说云墒的长处,“那是不是说只要练有泰熙国术法的人,都能很容易地进入白塔?”   他惊讶了,娑的想法显然是在为他开脱,看了她一眼,见她低下头去,笑着默认,她竟是真的如此相信他“不,能避开祭司的守卫,顺利进入白塔的人很少,要将泰熙国的那种突破时间的术法练到那样的境界至少需要二三十年。”他并未骗她,能将偏门的瞬行术练到如此境界的人并不多,他之所以能这么快,有部分是因为他还将古老的瞬行术自行发展变化了。   “那么……你的那些侍从呢?”她举起手指,在空中点,“那些一二三四五六……有可能因为什么原因潜入白塔吗?或者——其他的,有这种能力的人潜入白塔之后,会不会留下什么独特的痕迹可以追查?”   云墒笑笑,“我的侍从有几人也能够潜入白塔,但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擅闯阿迦城的圣地。并且,如果泰熙国对阿迦城别有居心,我既然已经进入白塔,何必再假手侍卫?”   娑再次低下头,围着他慢慢踱了两个圈,抬起头,“和我到白塔里去看看。”   他表现得很坦然,跟着娑去了白塔。   射入白塔砖缝的是一种特别的种子,并不是他从泰熙带来的,是和零公主在森林游戏的时候,留心看到的一种银色的灌木。那灌木专门生长在岩石之间,并且根茎往往将石缝崩开,撑起巨大的空隙,他正在寻求不到摧毁白塔之法,见了此种灌木立刻以采花为名折了一段,带回行馆。   经试验之后,这种灌木的种子生长极快,并且在发芽之时就能将沉重的巨石顶起,云墒这才携带种子,在第二次进入白塔的时候射人石缝,果然未过几天,白塔就传来险讯。   但他并没有想到,这奇怪灌木的作用远远大于预计,当他再看到那些缝隙的时候,宏伟的白色石壁已经开了拳头大的裂缝,银色的种子把一边的墙壁顶高,于是白塔已向另外—边倾斜了一些,如果种子继续发芽长大,毫无疑问白塔将会倒塌。   并且这银色的植物深深依附在白色石墙上,竟是刀剑难伤。云墒真未预料到自己顺手拿到了如此趁手的东西,竟似专司用来助他毁坏白塔一般,此时云项的人马应当已走了过半路程,若是白塔不倒,疫病不发,届时兵临城下必然有一场激战,想到这些,心里微略有几分安稳。   娑细看着石壁里的那些银色植物,看了很久,“叫索妮过来。”   索妮是阿迦城中着名的巫女,听娑召唤,很快赶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这是摩尼草,是恶魔的种子。”原来这种银色的植物是巫师用来做诅咒的材料之一,天生能抵御各种巫术,并且非常坚韧,一般的刀铲都奈何不了它。   “难道连你也没有办法把它从石墙上移走?”娑皱起了眉头,“它是咒术的材料之一,我知道巫女们有一种方法可以把它取走,不过……”她低下头在沉吟,索妮惊讶地看着她,“娑果然什么都知道,巫女们取走摩尼草的方法是用火烧,把它烧成粉末以后把粉末取走,但是这里是圣地,白塔是水之地,谁也没有尝试过在这里引火。”   “在白塔里生火,不知道会造成怎么样的后果。”娑叹了口气,云墒却在想这种植物如此难以获得,他却随手折了一段回来,郁非术在理论上是属火,果然摩尼草生性畏火,如果以强化的有非术将它的根茎捏成粉末,就能把它从墙上扯下来,但这种方法他自然不会说出口。   “这样吧。”娑抬起头来,“索妮你来,用火焰术烧死这些摩尼草,我会在这里维持白塔的平衡,不会让它受火焰影响。”   “娑,火焰术的威力巨大,你不让零公主以武魂之力试试看?”索妮咬着唇,“说不定她的蛮力能把这些摩尼草从墙上拔下来。”   “她可能会连白塔上的石块一起扯下来。”娑笑笑,“没事的,有我在,你尽管放手去烧好了。”   “娑……”索妮显然觉得不妥,娑已经又笑了起来,举起一根手指,“再说下去,是要怀疑我阿兰兹家的能力吗?”   “这个……”索妮张口结舌,就在她迟疑的时候,墙上崩裂之声再响,几块细小的石片跌了下来,摩尼草再度生长,墙壁间的裂缝又扩大了一些。几人一起仰头看着白塔之顶,整个塔顶已经偏移,依照摩尼草惊人的生长速度,也许一两日之内就能将整个塔顶推倒。   索妮咬了咬牙,扬起手掌,念出火焰咒语,刹那间墙壁上燃烧起大片火焰,焚烧着摩尼草。这巫术练就的火焰和普通火焰不同,既不会扩大、也不会熄灭,火焰的颜色忽红忽青,看起采有些可怕。   就在火焰燃起的时候,白塔之内骤然弥漫了一层浓郁的灼热之气,索妮呼唤出来的火焰并不太大,但白塔中的热气却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娑张开双手,闭上眼睛,那手臂的姿势就像敞开怀抱拥抱着什么东西,怀抱之中隐约的白光闪烁,白塔内的温度慢慢地降了下来,只听哗啦一声,本不存在的冷泉倾斜而下,浇灌在长满白花的池子里,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哈!”索妮的火焰显然受到了冰泉的影响,脸色开始变得苍白,额头上也见了汗水,在她施展火焰术的时候娑在旁边施展冰泉之术,双方都会受到影响和冲突。   娑怀抱之中的白色光芒越来越强烈,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云墒淡淡站在旁,冷眼旁观,她的脸色惨白,渐渐泛起了痛苦的神色。   这个女人,如果不是到了支持不住的时候,一定都还会轻松谈笑的吧?而娑的纯洁之力显然强过索妮太多,娑生怕自己昏倒所以全力施为,索妮却已经负荷不起,脸色更加惨白,而墙上的火焰忽强忽弱,已经完全达不到能将摩尼草烧成灰烬的效果。   但谁也没有放弃,无论是是水是火,两个女人都忍耐着坚持着,没有人在得到结果之前就退缩。   “啪”的一声轻响,娑身后多了一只手掌,眼神一转,只见云墒另一只手掌按在索妮背后,双手一同运劲,一股温热的感觉传人体内,看得到自己身体变得通透,仿佛萤火虫一般,但见娑的冰泉之术和索尼的火焰术渐渐达到了平衡,墙上的火焰慢慢稳定,一阵淡淡的焦味传来,墙上的摩尼草终于燃烧起来,慢慢化成了粉末。   摩尼草被烧成了灰烬,但墙上的空隙还留着,娑和索妮长长地吐出口气,白塔的危机终于暂时过去了,转过身来,索妮惊奇地看着云墒,“谢谢你,你真厉害。”娑倒没有索妮惊奇,反而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帮我和索妮施放力量,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叫巫医来?”   云墒唇角微勾,眼里却无笑意,“我很好。”   娑对他出手相助已经习以为常,也跟着他笑笑,开始支颔思考如何弥补墙壁上的空隙,不知云墒的眼中掠过一丝深深的懊恼和愤怒。   她没看见,索妮眼角一瞥却是看见了,心里不免有些奇怪,他在气什么?白塔修好了,难道他不高兴?   施术帮助两个人施展力量,他身上的疫病隐隐发作,全身气脉剧痛异常,心里却是对自己愤怒异常——他早已拿定主意要毁白塔,早已对娑和索妮下了杀手。   他只需站在一旁等待就可以轻而易举等到他期待的结果。   结果——结果他出手相助,宛然让自己处心积虑在白塔中种下摩尼草的种子变成一场闹剧。   白塔保住了,娑和索妮安然无恙,他对这结果没什么不满,只觉自己的所作所为荒谬可笑之极,今天这救人之举要是十三侍卫所为,他说不定会怒极杀人,但救人的却是自己。   他早已自己杀了自己,再不能对自己施以更加严厉的惩罚,愤怒和恐惧充斥心头,全身是一片冰凉,睑上却依然保持微笑。   他终是不能不笑。   白塔之事过后,又过了几天。   云墒一大早坐在行馆中喝酒,他嫌弃阿迦城的酒太淡,自己酿了一壶新酒,正在自斟自饮。只听门外匆匆的脚步声,他听那靴子沉重的声音就知道是零公主,果然片刻之后零公主带着两个随从冲了进来,她一向是一脸天真傻气,今天的脸色却很沉重,“姬九,城里出事了!”   “什么事?”他的唇还贴着酒杯,却已弯起了弧度,似笑、而非笑。   “从昨天开始,城里有好多人突然死掉了,死了以后全身都是红斑。”零公主的眼里有浓浓的恐惧,“尤其是城邦的东面,有好几百个人……突然死了……现在尸体……到处都是,挖坑的工人来不及给尸体挖掘坟墓,接触到尸体的人很多开始不舒服,有一些挖坑的工人坟墓还没有挖完就突然死了,好可怕……”   东面?他眼眸微动,难道是因为白塔的东面出现了墙壁的空隙,所以圣光有了缺陷,导致部分人开始发病?心情突然变得非常愉悦,他几乎耍笑了起来,却不能笑,“怎么会这样?”   “那个红斑……红斑是一种病!”零公主突然大声说了出来,“只有喝过城里的水的人,和城里的人接触的人才会得的的—种病!姬九!你和我、大家都得了一种非常可怕的病!我们……我们需要外面的人来救我们,需要巫医、需要很多很多的医生!”   他几乎要赞美这个丫头了,这丫头的想法很简单,嗅觉却很敏锐,不错,这是一种瘟疫,但很可惜的是……没有谁会来救你的。他此时看着零公主的眼光很冷,甚至有种淡淡的鄙夷,没有谁会来救你的,你就慢慢地等死吧。   手上一暖,零公主握住了他的手,“我给你说。”她低声说,“我已经查到了,有人看见,有几个人在城里的井水里倒东西,这件事背后一定有阴谋,在危险没有过去之前,你别出门,在这里等我。”   她坚定地说,“我一定会把藏在城里的恶魔找出来,我会找到医生和药,冶好大家的病,你别害怕。”   她睁着一双诚恳的眼睛,温柔地看着他,“我会救你的,我会救大家。”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零公主,她是从哪里来的自信,总是相信自己能救人呢。总是亳不怀疑地相信她自己必须去做些别人不需做的事,总是相信自己一定要是别人的依靠和救星,总是相信自己在恐惧面前必须勇往直前,是谁告诉她、要求她一定要说出‘我会救你’这样的话?他搂住零公主的腰,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傻丫头,有再多的勇气有时候……也不一定能做到想做的事,有时候无论你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挽不回什么……“你为什么在发抖?”她温顺地被他搂着,感觉到他在颤抖,“你冷吗?”   他悚然一惊,浑然不觉自己在颤抖,却是忍不住,“有一点。”   她脱下自己的披风,笨手笨脚地披在他肩上,踮起脚尖亲了他的脸颊,“别怕,我会救大家的。”   “找到那个恶魔,你会怎么样?”他感觉到披风的温暖,那温暖让他更忍不住颤抖。   “杀了他。”她回答得亳不迟疑。   凝视着零公主的眼睛,他居然因为听到这句话而止住了颤抖,一瞬间几乎要笑了出来,原来自己是这么容易动摇的人,会因为一件衣裳而颤抖,更会因为一句话而冷血。“去吧,找到他,在更多人死之前,你要救大家。”   她笑逐颜开,“你别出门,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微微一笑,看着她蹦蹦跳跳地出门,那背影一去,他的笑也瞬间消失,变得阴寒。   这丫头已发现了问题,他居然不知道那天派遣张友贾往井里滴落鲜血的时候,有人看见,看来想要拖延时间,就必须有所动作了。   但——他沉吟,这会是那丫头引蛇出洞的计策吗,会是因为她有所怀疑,所以特地来告诉他有目击者,引君人彀?   她有如此聪明吗?他沉吟了很久,终是摇头,他不相信零公主会有这样的心计。   那目击者呢?他回房迅速换了身衣服,以易容药物涂花了脸颊,混在人群中走了出去。   街道上的人并不多,但有一些地方人非常多。   城里每一个巫医家的大门口。   更多的人在家里自闭家门,惶惶不能终日,很多人在二楼的窗口眺望,彼此眺望的眼神是多么的惊恐,谁也不知道自己在眺望什么,或许是希望能看到有神明从天而降,破解这场恐怖。   惊慌、不安、恐惧和绝望的气氛是如此浓郁,让整个原本闪烁着黄金之光,自信而自豪的城邦在一天之内变得宛如鬼蜮。他跟在等着看病的人群身后,突然路上有个人摇了两摇,就这么跌下去不动了,他身边的人大叫一声四散逃开,恐惧地瞪着那具尸体,却是谁也不敢去触摸他。   云墒不自觉地笑了笑,人啊,即使自己早已身染瘟疫,却也不敢去沾惹具尸体,这要说是自私还是软弱呢?或者是—这就是活人的坚强?无论身在怎样的绝境,都不惜一切的想要活下去。   但活得下去吗?   活不下去了。   街上走动的这些、楼头眺望的那些、怀抱婴儿的母亲、牵着孙儿的祖父,痛苦呻吟的乞丐、笑脸迎人的商人……都只是一些还在活动的骷髅。   他们不知道他们已死。   就像他们不知道神并不存在。   街上一具一具的尸体东倒西歪地倒下,疯狂逃走的人越来越多,街道也越来越显得空旷,死尸的气味引来乌鸦盘旋,有谁家阳台上的花盆被乌鸦冲撞了一下,跌下来啪啦一声碎了满地。   花盆里枯萎的花朵和泥土一起溅起,折断的枝叶扭曲在地上,被逃命的人践踏得粉碎。   “报——市民谁也不许出城!谁也不许出城!”有个娑的侍卫拖着长长的橙色旗帜,骑着高头大马一路嘶吼,“娑大人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城!”   街头突然冒出了成千上万的声音“为什么?娑大人不让我们逃命?”“为什么不让我们走,我们要马上离开这里!”“我们绝不留下!”“娑大人和我们一起走吧!”   号令官将橙色的旗帜插入广场正中,“所有出城的人都死了!”   “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号令官脸色苍白,眉头紧皱,“所有出城的人都死了,死得和这些人一模一样。”他拔刀指着大街上的尸体,“娑大人说,谁也不许出城!在圣光的保护下我们也许还有生机,离开了圣光的庇护,我们都会立刻变成尸体!”   街道上、楼房里、窗台上突然都静悄悄的没有了声音,号令官撑着那面橙色大旗站在猎措的风中,“我们已经中了恶魔可怕的巫术,叫做瘟疫。”他大声嘶吼,“但是不要紧!我们有不败的娑大人!我们有智慧的娑大人!大家不要离开城邦,等娑大人修补好白塔,等零公主找到恶魔,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云墒站在墙角听着号令官的豪言壮语,听着不多不少的人随着他的激励而呼喝,这座城的心就是娑,只有娑,娑能让人心团聚,她能让白塔复原,她能满足她的臣民所有的要求和愿望,她是这座城的信心和依靠。   他突然又开始后悔,为什么有那么多机会,自己竟然没有一次下手?   为什么非要等到她疫病发作?   为什么不能一下子杀了她?   还有那白痴一般的零公主,日日纠缠,偏又直觉灵敏,再碍事不过的两个女人,杀了这两个女人,再放火烧毁白塔,阿迦城的一切就将灰飞烟灭。   而他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他抬头仰望着天空,他想到他说:“娑,我不想看你站在那里面,刚才我……有点怕。”   他还说:“你可以不接受,可以不喜欢,但你不能拿零当借口规定我不许在乎你!”   于是他想他已经完全疯了吧,为什么想杀人的心如此情真意切,而想爱的心也……如此情真意切。   他深吸一口气,天空的光芒黯淡,表示娑维持的圣光在削弱,她快要支撑不住倾斜的白塔,死亡的人越来越多。随处可见的尸体、漫天盘旋的乌鸦、恐怖而痛苦的亡者的面容……奔逃而逃无可逃的人群,他想放声大笑,眼里却掉下眼泪,胸口的血液沸腾得像要烧坏,而全身却在发抖。   像掉进了极冷的湖水里。   像娑站在圣泉中。   世界结成了冰,无处可寻一丝一亳的温暖。   “救命啊!城外来了一群怪人!救命——”有个老猎户连滚带爬地从城门回来,“有军队包围了城邦!有军队!成千上万的骑兵!数不清的骑兵!”   “有敌人军队袭击!”   城里虽然片混乱,却还是迅速拉啊了警报。云墒惊讶了,他还没来得及走到井水那里,就已经听说了攻城的消息。   怎么会立刻攻城的呢?他第一次对云项的决定感到困惑,难道是他看到了出城即死的百姓,知道了城里瘟疫流行,败局已定,所以才立刻攻城?   这骁勇的作风不属云项的风格。   他沉思再三,只得出唯一的结论:这次领军攻城的人、千里远道而来的人,不是云项。   他会是谁?   他必然不知道城里惊人的瘟疫不分敌我,触者传染,所以才胆敢挥军直入。   这说明——他电只是云项的一颗棋子,云项没把他的死活当固事,甚至不在乎让他全军覆灭。   最有可能的人——泰熙国兵马元帅,云项和云墒的知交好友,“雁翎哨”左千秋。   云墒迅速找了一处隐秘处所,极快地洗去脸上的易容,看了看传信之人来的方向,一瞬间电光石火,人影一飘,谁也没有看清的瞬间,他已使用瞬行术穿城而去。   城外尸横遍野,想要逃出阿迦城的人比想象的更多,不知云项挑选了哪一种疫病,有些卧倒的尸身已经开始露出白骨,分明刚死不久,却好像早已在身上腐烂很久了。   云墒看在眼里,却视若未见,一路连续交替使用瞬行术和漂浮术,出城不过十里地,就已看到泰熙的营地。   旗帜赫赫,军营坦坦,左千秋扎营城前,竟是选择得如此之近、且毫不掩饰。   他必然是经过探子回报,知道城内混乱,并且阿迦城的人民不善争战,组织无序,绝无可能抵挡他的万余人马,所以才如此自负。   先锋已经和城民接触,瘟疫的结果很快就会传出来,左千秋能消耗城内多少人力?云项不可能无缘无故让左千秋出兵攻城,云项很可能意不在消耗阿迦城的战力,而在消耗左千秋的实力,左千秋当朝领兵数万,云帝对其信赖有加,虽然左千秋和云项关系密切,但云项显然对他并不放心。   六哥……算计左千秋的时候,你心里是什么感受?   云墒越过重重营幕,直闯主帅的营房,尚未到达已听到有琴声响动,优雅清净,心如止水。   兵刃纵横,刀光闪烁,泰熙将士严阵以待的军营之中,有人却在弹琴,并且指法流畅意态恬淡,不输饱学的世外隐者。   “九弟。”琴声末停,营帐里有人已柔声呼唤,“来得好快。”   云墒撩帘而人,只见主帅营帐里一张琴台,云项懦衫披发,状若新浴,双手尚搭在琴上,一派悠然自惬。他上下看了云项一眼,唇角微勾,却也不笑,只抖落些许部夷,“不回信,远道而来,是怕我不死,所以领军前来杀人吗?”   “是。”云项平静回答,神色丝毫不变。   “那左千秋呢?”云墒靠在帐上,并不想坐,“你要杀他?”   “我是救他。”云项缓缓地道,“我要谋反,他身为兵马元帅,对云帝忠心耿耿,你说有什么方法让他安分守己、不和我作对?他是我多年好友,要杀人我不忍。”   “你要救他——所以你要将他拖在这里,来不及回去尽忠?”云墒眼睫抬起,“你不信我,怕我不死,你要拖住左千秋——所以你捏造我在阿迦城勾结邻邦伺机谋反的消息,调开左千秋,消耗他的人马,然后京城之中能阻你之人也就寥寥无几了。”   “六弟你一向聪明。”云项的视线慢慢落在他那张古琴上,“也一向乖巧听话……”   “是么?”云墒笑笑,殊无笑意。   “但我不明白,你是如此顺从,为什么却不能信任?”云项铮的一声拨动了琴弦,那琴声清澈至灵,宛若泉响,“一个人能二十年全做违心之事,做到最后居然还不是心甘情愿……实话说,这份忍耐,连我也做不到。”他按住了悠然而晌的那根弦,叹了口气,“九弟,你太可怕,你说我该怎么信你?”   “你用我……你也怕我……我知道。”云墒依然笑笑,“但我还没有反你,你为什么不信我?你让我客死异乡,我真心领情,你究竟是怕了我什么,需要突然领军,非杀人见尸不可?只是为了左千秋么?”   “我怕你迟疑了。”云项慢慢推开琴台,站了起来,他一推一站,举止淡雅从容,风度宛然。   “迟疑什么?”云墒低沉地司。   “迟疑什么?”云项从袖中提出一物,正是云墒写的那封信,“写这封信,你迟疑了多久?为了什么?”   “我迟疑了吗?”云墒唇角笺了,眼不笑,“一辈子都如此敏锐,你不觉得累么?”   “我是你亲生兄弟,不需要如伺敏锐,就会知道你的确是迟疑了。”云项一字一拖,缓缓说话,语调清幽缥缈,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迟疑了,所以就必须死第二次,六哥……”云墒往前走了一步,云项微微一顿,竟是半步微退,云墒笑了一声,“答应你客死异乡,是因为支持你的雄心,也是因为你为我身后归宿打算,我领情。但第二次——杀一个已经自杀的人,兴师动众穷兵黩武,有必要吗?”   “会说到‘兴师动众’,用到‘穷兵黩武’这种词……”云项的脸色微微发白,“你为了什么而愤怒了?你同情了谁?你同情了此战枉死的将士?你为阿迦城满城的百姓而不平吗?”   云墒眼神一变,浓郁的艳彩和杀气迸发,缓缓往前一步,云项再退半步,身后已是营帐,退无可退,只听云墒缓缓地道,“我确是迟疑了,确是同情了,也确是为了某些人而不平,但——六哥,在今日之前,我所做的决定……是灭城,而不是救人。”   云项脸色微变,云墒再进一步,两人之间便只隔了一具琴台,云墒抬起手按在琴弦之上,只听砰然乱响,七弦俱断,琴碎满地,“我看见满路的尸体,满城的恐惧和不安,逃亡者死于城外,坚守者仍努力不懈,腐烂的尸骨引来满天的乌鸦……”他背手指向阿迦城,“那里面是人间炼狱,但我仍然决定让它死——”   “是么?”云项站定崩裂的琴台之后,云墒三步逼近,他退了两个半步,气息却渐渐变得淡定,“但我不信你,率军攻城,让你失望了。我不但率军攻城,还故意让左千秋的部下去城内送死,让你愤怒了。所以——你决定反我,你决定救人救城了?”   云墒日不转睛地看着云项,过了很久,他道,“是。”   很简单的一个字。   力若干钧。   云项唇角微勾,“九弟,若是我告诉你,你身上的疫病并非无药可救,你还会决定反我吗?”   一言之后,营帐内鸦雀无声,兄弟二人目光相对,一者威仪深沉,一者智珠在握,谁也不落下风。   就在此时,一人撩帘而人,“诶?九王爷?”   云墒负袖,缓缓转身,撩帘而人之人一身铠甲,正是许久不见的左千秋。左千秋眼见云墒显然也很惊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眼望云项,手指云墒,“云项,这……他……”云项上奏云墒通敌叛国,意图谋反,左千秋因此率众而来,结果前锋小队还没攻人城内,却在自家营帐里看到云墒,刹那头脑一时混乱,竟忘了要动手抓人。   “千秋,叫卫兵擒住他!千万不能让他回城!”云项当机立断,“来人啊!”   左千秋一声吆喝,门外闯入十来名士兵,—起拔刀在手,拦截云墒各处出路。云项手按长剑,左千秋从营帐的兵器架上抢过一支长枪,将云墒前后路堵住。云项拔剑在手,衣袂微飘,他的剑术堪称泰熙国第一,“九弟,束手就擒,免得刀剑相向。”   云墒的眼睛笑了,他不看左千秋,就看着云项,眼角微扬,“本朝第一懦将六王爷,‘雁翎哨’左千秋,两人联手齐上,就留得下人来么?”   左千秋脸色慎重,云墒虽然沉迷酒色,但和云项云墒相交甚深,深知云墒精通多门秘术,纵然自己两人齐上,也的确未必留得下人来。云项却是一扬衣袖,泠泠长剑横在云墒面前,竟当真是打算动手。   云墒目中寒芒闪烁,“你真从不避讳落井下石。”   “哦,我的确从不避讳。”云项语调柔和,“既然你已来了,不留下你,难道是放着让你回去和皇上为难吗?”   左千秋闻言眼神一变,他不知云墒所指“落井下石”是指他身染重病,只当指的是以多为胜,云墒的漂浮术、瞬行术令人难以匹敌,若是让他脱身而去,纠集阿迦城内众多巫师,再以重金雇佣兵马攻击泰熙,以泰熙当今动荡不安,民不聊生的局面,如伺抵挡得住?云项一语刺激,左千秋大喝一声,长枪突出,疾刺云墒胸前。   云墒横袖疾扫,长袖卷住枪头,一拖一带,左千秋心知无法与他超越常人反应的瞬行术缠斗,脱手放枪疾射,抢过兵器架上一柄长刀,沉力砍落。一枪一刀一起,云项雅袖舒卷,袖中剑半掩半露,轻点云墒下三路。   云项与左千秋联手,刹那间劲风翻动,刃影流闪,云墒袖卷长枪,蓦地翻枪在手,横扫而出,但听金铁交鸣之声叮叮当当不绝干耳,长枪在左千秋刀上连撞三记,当啷一声左千秋长刀脱手,顿时呸了一声。长枪受左千秋刀上蕴力所震,枪头扭曲变形,—弹之下,横扫云项腰际,云项袖中剑轻灵柔软,无法格挡,只得纵身避开,一记凌厉袖风拂向云墒颈项!   三人已过手数招,身后那士兵方才大喝一声,纷纷挥刀而上。云项要留下云墒,左千秋只当他是为皇上拼命,当下指挥众士兵前后包抄,布下天罗地网,势必生擒云墒。   云墒长枪点挑敲扫,这是他第一次使用长枪,却不见沉重之态,云项袖中剑越挥越快,剑光织网如月,光华灿烂,剑风破空连发啸声,却是曲调宛然,如奏名乐。云墒扬手将长枪向云项掷去,沉重的铁枪蕴足力气,云项长剑连挥当当当当乍闻数十声撞击,那柄长枪依然迎耐扑来,他纵身而起,一足横踢,啪的一声长枪掉头倒飞,直射云墒!云墒长枪脱手,大喝一声破帐而出,那身影竟是在长枪前瞬间消失,似乎非但超越了时间,还能超越空间,堪堪出帐,外面数十支长箭破空而来,身前云项的长枪嗡然而至,只有险上加险。左千秋抢出帐外,尚来不及出手,只见半空Z中长箭如雨般倒射而回,簌簌有声,接着当的声巨响,那柄长枪疾插入地,在阿迦城外不甚坚固的泥土之中,竟然人地四尺有余,几近全没!左千秋骇然变色,抬起头来,人影杳然,云墒竟是借云项那一枪之力漂浮起来,扫落所有长箭,已经去得远了。   回看云项,只见他眉头徽蹙,却是不见喜怒之色。左千秋知道这位好友心智高绝,问道,“接下来,该当如何?”   “忘却今日之事,先听战果吧。”云项垂下衣袖,激战之后,他的语调依然平和,神色如常,气息匀和不乱,“九弟既然坚持要反,你我再劝也是无用,让他去吧。”   左千秋心中微微一寒,简单一句“让他去吧”,云项是不再顾恋兄弟之情,就此当作陌路了。   八 战骨 “这个?”零公主看着从井里打捞上来的一样东西,脸色不太好,那是一片碎瓷。   很薄的碎瓷,清透雪白的片子,不仔细看的话,很像一片贝壳。   阿迦城里以贝壳和黄金作为最简单的流通货币,但并不是使用这种蚌类的贝壳。   伊蓝森林的另一边靠着海,海蚌也是常见的食物,零公主对贝壳很熟悉,眼前这片很像贝壳的东西,它真的不是贝壳。   它是一片碎瓷。   而阿迦城是几乎不用瓷器的,使用瓷器的都是越过森林而来的人,本地的居民无论吃饭或者喝水都用森林里耶尔琳树的果实的硬壳,那硬壳有美丽的花纹,并且能放在火上烹烤,可以当作厨具。   这不但是一片碎瓷,还是一片很特别的碎瓷,它很薄、很通透,晶莹细腻,即使是不常见到瓷器的零公主也知道这是一种好瓷,并且它上面有着很浅很浅的花纹。   瓷片上淡笔写意绘着一片荷叶,那抹绿泼的几乎只是个影子,却是抹足了那荷叶的韵儿,这图案她曾经见过?   姬九在森林里请她喝茶,那茶壶和茶杯上就画着这样淡淡的荷叶。   而如今,在疑似引发瘟疫的井底也有这么一片碎瓷,至少证明——姬九或者姬九身边的侍卫,曾经到过这里。   这里距离他们居住的行馆很远,来这里做什么?零公主握着那片碎瓷,眼里泛起了深深的疑惑。   “零。”象车的声音缓缓传来,褐色衣裳的娑从象车上跳下来,“发现了什么?”   “瓷片。”零公主举起那片碎瓷,“这是姬九喝茶的茶杯。”   娑看着那片碎瓷,眼色一间变得很深,变幻了几种光彩,“啊……”   “他们曾经到过这里,司是姬九也有红斑病,他们不可能会……”零公主心直口快,绝不相信瘟疫会与云墒有关,“他们都是好人,救了你又救了我,不可能会是坏人的。”   “零,”娑以手指磨蹭着下巴,“有件事我一直很奇怪,不知道你有没有同感?”   “什么事?”零公主睁大眼睛,娑摊开手,“前几天,云……姬九把他身边所有的侍卫都调出去了,据说是去寻找一个新的金矿,但据我所知,他们去的那个方向没有任何金矿,再往前云就是海,到是有一条航道,可以从那里的港口上船,然后返回泰熙国。”   零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娑,“你……你怀疑他?”txt全本小说最多的网站--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娑看着她,“他们走了以后,城里开始发生瘟疫,然后现在泰熙国的军队已经到了城门口,我们的人正在极度的痛苦当中,要怎么抵挡泰熙国的千军万马?”她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想,城里的瘟疫对泰熙国太有利了,他们国内正在发生饥荒,很有可能……阿迦城的财富已经成了他们眼中的……”   “姬九不会这么坏的!”零公主不要听她继续说下去,“他救了你的!他也救了我!如果他有这么坏,他就让你死在白塔里,让我被那头怪物咬死好了,你和我死了,难道不对他攻城更有利吗?何况我听他们说……”她指着城门的方向,“他们说泰熙国的士兵是因为姬九背叛他们的国王,要抓他才来的!他不是坏人!他们国王才是坏人!”   只是要抓回云墒,需要派遣如此多的军队长途跋涉前来攻城吗?云墒只是一个借口……-眼前最大的危机,是不知道这个借口究竟是无辜的,还是刻意的?娑动了动脖子,低头看着地上自己的阴影,她想得很通透,但心里却很清楚,她之所以来找零,只是想从零的口中听到一些……阿迦城的危机与云墒无关的理由。   身为阿迦城的娑,她不该因为云墒而觉得受到伤害,她该坚强不已,绝不会感到伤心,也绝不会落泪,甚至不该为让自己动心的男人寻找辩解的理由,她该公私分明,该公正坦荡。   然而内心深处真的很想听到一些辩白,很想听到些确凿的理由,证明云墒没有罪,能让她相信他不曾骗过她。   依然在疲惫的时候,能稍稍放下心等待他的救援,那种等待……曾让她感到无限的温暖、和幸福。   “娑?”零公主看着她在走神,抓住她的手摇了两下,“你生气了吗?我说姬九不是坏人你生气了?我不是不听你的话,可是他真的不坏啊!”   她对着零公主微笑,“我没有生气……”突然阵眩晕,她晃了一下,眼前骤然一片的黑。零公主大吃一惊,一把扶住娑,“娑?娑-你怎么样了?你不舒服吗,”   娑突然昏了过去,身边的侍卫一片大乱,空中骤然响起乌鸦的呜叫,只听噼里啪啦一阵响,数目众多的乌鸦落在了周围的屋顶上,晴朗的天空弥漫过一层乌云,就仿佛那天空被撕裂了一个开口,自那开口里飘散出许多形状不祥的阴影。   零公主紧抱着娑,将她送上了象车,在跳进象车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低头看着怀里的娑睑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娑……竟然是……一个女人。   此时天空中雷霆霹雳,一道闪电划空而过,砰的一声击落在地上,零公主脸色苍白的抬起头来,撩开象车的贝壳帘子,只见在白塔的方向有火光腾起,岩石崩裂的巨响不绝于耳,仿佛一瞬间就听见了成千上万人的悲号和逃亡的声音。火焰和黑烟一再腾起,越烧越高,她不知道那是烧了什么,只见片刻之后,天空已是阴云密布,随即大雨倾盆而下,映衬着烧红半边天的大火,座下的大象发出声长长的嚎叫,森林中兽鸣四起,遥远而恢宏的回声交织成一片,而又全淹没在巨石崩落的巨响之中。   她紧紧地抱着昏迷不醒的娑,沉默不语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手心里全是冷汗。   云墒杀出重围,折返阿迦城,只见沿途的尸体骤然增加了一倍,天空突然阴云密布,阿迦城的百姓四散奔逃,有许多没走出多远就摔倒死去,腐尸的气息引来众多面目狰狞的大鸟,有些甚至不等人死亡,就追逐着啄食活人的血肉。   站在逆流的人群中,他竟然有一瞬间不知所措,就在他失神的一瞬,一道灿烂的闪电划破乌云,怦然一声巨响,火焰冲天而起,接着大雨倾盆而下,一股浓烟冲破大雨,映出那冲天的火焰是何等强烈有力。   糟糕!白塔……他撩起衣裳,直往白塔的方向赶去,走到半路心头微微一凉,白塔倒了,那娑呢?他不假思索改道直奔娑的宫殿。   娑的宫殿中,零公主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娑。   她为娑换了一套衣服,娑没有女人的衣服,躺在床上的样子怎么看也还是那么年轻可爱的少年,她不知道娑隐瞒了多久,因为如果是女孩,就不能成为城主。   而娑已经是阿兰兹家族最后一个拥有力量的人,她如果不能成为城主,就没有进入白塔释放能力的资格,元老会会要求她成为一个巫女,而改用元老会的巫咒之力支撑白塔。   巫咒之力……是一种呼唤恶灵的力量,元老会将使用恶灵的力量维持森林和城邦的平静,并且元老会对城邦的设想与娑完全不同。元老会那帮老人们……一直想利用伊蓝森林盛产的各种具有奇特效能的植物,调配新的巫术,然后组建军队,让阿迦城的范围向西扩张,一直侵占到海边,城邦拥有无尽的财富,元老会一直认为必须建立与财富相应的强大国家,这一点,娑却是不赞同的。   娑就是为了保护城邦和人民,不让它沦为野心家的作品而在忍耐和努力着。零公主握着娑的手,这么多年的敬仰的恋慕都涌上心头,她一直是那么支持她,即使不知道她的辛苦也是拼尽全力地支持她,从今往后,她一定会为娑更加努力,一直到死。   但要怎么救她、怎么救阿迦城呢?她觉得痛苦,外面是瘟疫和大火,人民在疯狂地逃亡,遍地的尸体,满天的食人鸟,而那个害死这么多人的恶魔,那个隐藏在城里的恶魔,她还没有找到。   身后飘起一阵微风,那熟悉的气息让她颤抖,“姬九……”   推门而入的是云墒,眼见娑昏迷不醒,他飘身而至,扶起娑,立刻使用太阳术为她调理。零公主看着他为娑治疗,眼里突然掉下泪来,窗外天崩地裂,她不知所措,看到云墒的时候,第一次渴望他能告诉她一个答案:她到底该怎么办?   太阳的明光进入娑的体内,她的身体比之前更虚弱,疫病已经在她身体里急剧蔓延,全身都将泛出红斑,血液正在变质,有许多血脉已无法走通。云墒强行输入太阳之力,为她打通血脉,白塔崩落,圣光消失,每个人身上的疾病都在剧烈发作,零公主因为武魂之力维持,病情不显,他自己是依靠多年修为,勉强镇住,而娑却是完全抵挡不住病情的侵袭,若是没有药,也许很短的时间内她就会和窗外的路人一样,化为一堆白骨。   “零,”云墒强行使用太阳术,全身剧痛非常,这种治疗无法治愈疫病,但能使人恢复一些元气,太阳明光在体内产生的时候非常痛苦,但输入别人体内却不会让其他人也一样难受。他刚刚从云项营地杀出一条血路,已在强弩之末,但在两个女人面前他却不能势弱,“在我的衣袖之中,有巫女戒,你取出来,让她戴上。”   零眼睛一亮,是了!还有巫女戒!她怎么会忘了……匆匆从云墒的衣袖中翻出巫女戒,她欣喜若狂的戴在娑的手指上,戴上的瞬间——她突然呆了——抬起头看云墒,她看见他眉头紧蹙,向来宛若做什么事都能举重若轻,走到哪里都有人服侍的那种神态消失了。   她看见焦灼、担忧、不安和惊惧……甚至隐隐约约有一丝愤怒。   然后她突然明白——姬九在向她要礼物的时候,早就知道娑是女人,所以他才要了巫女戒。   所以……那枚戒指是他要给娑戴的,他在很早的时候就在为娑打算。   并且他一直把巫女戒带在身上。   而这件事……他却一直没有对自己说。   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上心头,她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如果姬九是爱着娑的,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呢?为什么……要亲吻她?为什么一直都……在努力的让她相信,他是喜欢她的?   这算是欺骗吗?她呆呆地看着仍在运功的云墒,突然问,“喂,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巫女戒戴上娑的手指,慢慢的散发出金色的圣光,他感觉到娑体内涣散的力量在渐渐聚集,那感觉很玄妙,和星辰之力截然不同,它像个灵魂,存在身体的任何地方,一旦唤醒,就如一条盘龙般的活跃起来,一瞬间血液变质的速度停止,虚弱的身体又有了生机。正在他强行催动太阳明光,要引导这股力量冲破疫病所造成的空洞时,零公主突然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听到的时候,他心里没任何想法,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娑的后背瞬时殷红一片。   她大吃一惊,跳了起来,“姬九?”她没想伤害他,只是疑问,她只是疑问了所以就问出了口,却不知道一问之下,居然让他喷出一口血来。   “公主。”他也在喷出口血的时候,打通了娑体内最后一个空洞,缓缓运气收功,说话却并不激动,“我当然是……喜欢你的。”   她本能地笑了,“那你为什么要选礼物给娑?为什么不告诉我娑是女孩?”   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信,一样毫不怀疑,云墒慢慢地道,“城主是女人的秘密少一个人知道,她就多一份安全。在白塔救过娑以后,我就知道她的身体不好,所以为她留—卜巫女戒,准备在她需要的时候可以用上,支持和帮助娑,难道不是你的愿望?”   零公主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你都没对我说,你真好。”   他笑笑,缓缓放手,娑在他说话之前已经转醒,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见,却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   “娑,外面还有军队在攻打我们的人,我要去参战。”零公主看到她醒来,飞快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不管你是男人还是女人,我都一样爱你,我会帮你守住阿迦城!别担心!”   娑的神态还很憔悴,但眼角已在笑,“我会马上去白塔。”   零公主对着云墒笑了一下,“你受伤了,好好休息,我打败那些要来抓你的坏人,马上就回来。”   云墒并没有回答,她已匆匆而去。   娑看了眼身后的血衣,“你——又救了我一次。”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刚好赶得及。”   她很灿烂地笑了,“每次被你救了以后我都会有问题,这次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让零叫你姬九,让我叫你云墒,”   他从背后搂住她,感受着她刚刚恢复的温暖,“因为……姬九和云墒不同。”   “姬九很坏吗?”   他闭上眼睛,“至少,他会让零伤心。”   她慢慢地移过身子,极轻极轻地在他肩上靠了一下,改了话题,“送我去白塔那里。”   他搂住她的腰,“白塔那不必去了,塔已经倒了,无从挽救。”   她慢慢推开他的手臂,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即使白塔已经倒了,我也要去。”   “娑!”他低沉地道,“外面下着大雨,兵荒马乱……”   娑笑着回过头来,她站在窗前,外面的阴云和大雨将她半个人映在阴影之中,“难道阿迦城的城主因为外面下着大雨,兵荒马乱,就不麾军出战吗?”   他怔了一怔,她拍了拍被大雨打湿的窗台,“外面下着大雨,兵荒马乱,你就留在这里休息,等我回来。”言罢就要从窗台纵身跳下。   “等一等,”云墒突然问,“难道到了这种时候,你依然……还有能出战的人?”   她带着浅笑再次回过头来,“当然。”   他几乎是以一种惊愕的目光看着她,饶是他和她如此亲密,他也不知道娑竟然还有能够出战的人。   娑看着他惊愕的表情,慢慢举起手,对着他摇了摇,“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随即她跳窗而下。   窗外的世界是陷入疯狂的一盘散沙她要如何挽救?他不假思索地跟着她跃窗而下,飘浮在空中拉住她的手,轻轻一托,两个人稳稳落地。她对他一笑,“总是听零说你很厉害,我总算看到一次。”   落地之后,只见地上七零八落堆积着许多被食人鸟啄食得露出大半白骨的尸体,血腥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喊杀之声依然传来,攻城显然一直都没有停止。云墒心知感染疫病至少也要五天之后才会发作,现在前锋的士兵当然比阿迦城的臣民勇猛许多,不久之后阿迦城就会被泰熙的军队占领,无论是阿迦城城破也好,泰熙的军队涌人城内也好,都将是尸横遍野的局面,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决定——自己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就在他决意放手一搏的时候,娑对着空旷的森林吹了声口哨,那哨音是如此特别,闻所未闻,口哨的声音不大,却传得极远。几乎是同时,云墒乍然听见一声巨大的响动,森林那头骤然扬起一阵厚重的尘土,尘土甚至飞扬过了森林大树,宛若一道狼烟冲起。烟雾还没散尽,一个形状古怪、身高丈许,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高大身影大步走了出来,全身都还是泥土与树叶的痕迹。娑挥手,那怪人大步向前,加入守城的行列。   这怪人一旦加入,显然泰熙士兵胆气就馁了,在零公主和怪人的联手反击下节节败返,很快退出了城门。   娑再度吹了声口哨,怪人乖乖地回来,蹲在她身后,他是如此高大,举动却像小孩子样,娑轻轻摸了摸他背后的毛发,“让你出来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能力保护城邦,但……山,城邦还能不能继续,今天就要看你的了!去把敌人阵地里的将军抓回来,要抓活的。”   那叫做“山”的怪人一声吼叫,往云项的营地就跑。云墒不知这怪物有多大的能为,但想要抓住云项逼问出疫病的药方显然难若登天,假如这种瘟疫真的能够医治,唯—能取得药方的方法只有——只有——只有……他看着方才奋力搏杀的零公主和阿迦城的臣民,看着城外惊慌狼狈却并不混乱的泰熙军队,眼前这每一个人都为保全自己而奋力挣扎,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梦想和期待,就像懵懂的零公主一样,就像忍耐的娑一样……他对所谓的家国百姓从来冷漠无情,就在这……瞬间心底涌起了一阵强烈的悸动,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云项口口声声国家、国家、泰熙、泰熙,为什么娑总是会说我的城、我的城—一因为他们都看得见这些人,都认为这些期盼是自己肩上的责任,而他自己从来看不见。   他是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鸟,他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他什么也不爱,什么也不珍惜。   也就在他不爱和不珍惜的时候,他将这些人的人生和期待一刀切断,绝情得不留任何机会,杀人的时候他不可能当真明白自己有多残忍,而此时此刻看着必死无疑的人们犹自为活命而厮杀,那些拼命的理由那些人生的期待早巳被撕得粉碎而亳不知情,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心寒和心痛绞心而来,那真的是……残酷。   残酷得……连他都承受不起,就在那短短的一瞬,他想到了几次死。   “姬九!”零公主站在阿迦城门前最靠近泰熙军队的位置,她本就是抵抗的主力,“他们说是来抓你回去的!我绝不会让你被你的坏国王抓走!”   云墒微微一震,“我……”开口正要说话,却见零公主脸颊上红线乍现,她哎呀一声,接着左边的胸口差点跌倒,他及时伸手将她扶住。零公主摇摇晃晃地站定,她从来没生过病,也从来没感受过这样的痛楚,惊恐地抬起头来紧紧抓着云墒,“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他唇齿微启,却只是吐出一口气,她的眼里涌起了泪光,“我是不是……很快就会变成他们那样?   我是不是也会烂掉,然后死掉?”他吐出那一口气,略略抱紧了她,没说什么,低头吻了下去。   她眼中的泪顺着脸颊沁入他的唇里,又成又凉,她还记得那天的吻么,那天和今天一样,他搂得这么紧,吻得这么热烈,那天她毫不反抗、那天她是喜欢的……他闭上眼睛,吻得更加缠绵,还记得那天的吻吗。是那个和今天一样的吻让你……很决就会变成他们那样。   害怕吗?很害怕吧……可你还是这么相信我、这么喜欢被吻……这么的……以为在我身边,你就可以不那么怕。   傻丫头。   为什么会爱得那么认真……我只是……只是想让你知道什么是男女之爱,只是不想让你纠缠着娑,你怎么会爱得那么认真……我……没……希望你真的死。   眼圈再度酸楚不堪,即使闭着眼睛,泪水也将夺眶而出,他紧紧抱着零公主,身边有人说话,“泰熙已经暂时退兵,我们清点下人数,就地休息。”   是娑。   零公主听到娑的声音,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怯怯地说,“娑说要休息了。”   她始终很听娑的话,即使害怕的时候也一样服从,他对城外暂退、却依然围城的军队看了一眼,茫了拍她的头,“不怕,你不会死的。”   “你有办法救大家吗?”她全身都痛,痛得没有办法站住,只能慢慢地坐了下来。娑担忧地看着她脸颊上泛起的红点,她很坚强地顶住不哭,苍白着脸坐在地上望着云墒。   “别怕。”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在这时,远处的阵营传来惊人的兽吼,山闪电般冲过阵地,赶了回来。巨大的兽人手里并没有托回俘虏,却抓着一截衣袖,云墒看便知,那是左千秋的衣袖,衣袖上整齐的断痕是剑痕,单凭只兽人果然无法击破泰熙的包围。娑也没对山抱有太大期望,看着它抓回一截衣袖,叹了口气,轻轻摸了摸它的头,“休息吧。”   她叫大家休息,自己笔直站着,张开双臂,静静为城门口这一小块阵地撑起片小小的圣光。朦胧的白光之下,连云墒都明显感到身体轻松许多,而娑的脸色又渐渐苍白了。   再过一天,阿迦城里的死尸就会多一倍,而能战斗的人也会急剧减少。   也许到了明天,零公主也……云墒环顾四周,残垣断壁,尸横遍野,他无法为了阿迦城断然对着泰熙的军队下杀手,也无法为了泰熙立刻杀了娑和零,阿迦城在奋战求生、泰熙何尝不是在奋战求生。他站在这狼藉破败的城门口,再如何看都是一条死路。   要救人救城,只是一句笑话。   云项算计好了一切,是他允诺走这条死路,是他答应客死异乡,只因为他以为自己早已崩坏,除了一条性命,再不可能失去更多。   他错了。   大错特错。   原来失去……从没有什么底限。   再等下去,绝无生路。   他微微蹙眉,在这个时候,除了赌,别无他法。   九 末日 时间很夫过去,失去了灯火的城邦夜晚仿佛很快降临。沐浴在娑纯洁之力所撑起的圣光之中,大家慢慢恢复了精力,零公主脸上的红线也渐渐褪去,白天的疲惫在这时候都涌现出来,城门口一百多名奋战的巫师、武士、猎人和巫女都坐了下来,一个—个睡了过去。   娑在释放纯洁之力的时候,是不视不听的,零公主也已经睡着。云墒睁开了眼睛,衣袖一拂,悄悄在零公主面前洒了昏睡药,飘身一晃,直往泰熙的阵地掠去。   他动作极快,常人看见的很可能是他在这里突然消失。但娑却意外地睁开了眼睛,有几位巫师和巫女并未睡熟,娑眼睛一睁,纯洁之力突然收起,大家纷纷受到感应,都坐了起来。   “山。”娑指着云墒离开的方向,低声说,“跟着他。”   高大的兽人潜入黑夜中竟轻巧得像团风的影子,穿越阵地没有引发丝毫的声音,娑炯炯地看着云墒离去的方向,那也是日间兽人回来的方向。   泰熙营地的方向。   “城主。”两位年迈的祭司低沉地说,“我们一直对泰熙国远道而来的王爷感到困惑,究竟他到达阿迦城的目的是什么?他居住了这么久,结交我们的人民,观看我们的金矿,进入到圣洁的白塔……在他的身边,每一个人都得了瘟疫,而远离他的地方……咳咳……就像我和萨维斯,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有得病,也许是因为我们并不认识他。”   娑抱着胸,有节奏地下一下点着头,指着老祭司,“有道理。”   “阿迦城的人民都是善良的,很难对外来人抱有怀疑,我们总是相信善良是人的天性,但有些人天生就是邪恶,不管他在外表伪装得多么光辉,恶魔终究是恶魔。”老祭司沙哑地说,“我们可以通过水晶球来看看,他到底去做了什么?”   娑又点了头,大家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水晶球旁边,老祭司念动咒语,只见水晶球里产生一阵光的涟漪,随即隐隐约约浮现了一座营帐。   云墒越过阵地,直达云项帐前。   未入营帐,又是琴声。   又是那一声一声,简单旷达的隐者之声,不知何故,听着这琴声,云墒心头一阵无名火起,唰的声,他将云项帐前的布帘撕了下来,掷在地上,冷冷地看着营帐内犹自抚琴的云项。   “果然来了。”云项神色不变,“六哥等你许久了。”   他一步也不踏入营帐,但身周竟也没有人出来将他围住,以他的耳力很清楚地分辨出,周围十座营帐里都空空如也,并没有人。   显然是云项故意将人调开了。   “日间你说——疫病并非无药可救?”云墒亳不掩饰,云项既然说给他听,绝不会只是闲谈而已。   云项眼神抬起,他别无半分逼人之色,典雅从容,“不错。”   “条件?”云墒道,“说吧。”   云项微微一笑,“杀零公主。”   他连眼睛也不眨一下,“药方呢?”   “没有药方。”云项桑声道,“药只有一颗,并且这颗药绝非对症之药,只是——”他从袖中缓缓取出一物,摇了两摇,营帐里突然充满了一股淡雅的香气,云墒微微一震,“灭凤丸。”   “不错,你身上的疫病是无救的,但百年流传的解毒圣药灭凤丸可以救你一命。”云项缓缓地道“灭凤丸是百年圣物,价值几何你很清楚,即使我许以重金,也只得手这一颗。”   “即使我杀了零公主,也只换得一条命。”云墒低沉地道,“我若是现在杀了你,夺走药丸,也可换回一条命。”   云项唇角微勾,他这一抹笑很闲雅,“九弟,无论我怎样待你,你终不会同样待我,我会杀你,你却万万不会杀我。”   云墒也唇角微勾,他也在笑,眼却不笑,描彩般的眉眼只见了浓重的杀气,“为什么?”   “为什么?”云项还似讶然地反问了一句,“因为你只有我,你不明白吗?”他柔声道,“你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即使再不愿……你都会听我的话?因为我有泰熙,而你只有我。”   云墒默然,云项一语道破,他终是没有云项看得明白。   “乖九弟,去杀了零公主,一命换命……”云项慢慢收起那灭凤丸,“无论你想救的是准……都可以如愿。”   云墒衣袖微动,云项的手一直按在瓶上,他心知自己一动,云项就会将药瓶捏破,毁去药丸,只得不动。云项得神色温雅,慢慢从袖中再取出一柄匕首,“这是纯金所制的匕首,我查阅过了,拥有武魂之力的人即使身染疫病也不会马上死去,他们会继续挣扎……直到……”他声音变得低沉,“身上的血肉腐败,腐坏一直深入到脑髓中,他们会先疯狂,然后成为一堆日骨再死……我不想和拥有强大异能的疯子作战,太残忍了,结束她吧。”   云墒接过金匕首,“你——不会食言吧?”   云项双手按在古琴上,云墒留意到这是一具新琴,比日间他拍碎的那具更古雅,只听他道,“我说话一向很小心,你知道我很少说错,甚至是从不说错。”   “六哥,”云墒掉头就走,走开几步,突然道,“从前……你是个疯子,我也是个疯子。”   “嗯。”云项听得很仔细。   “现在我不疯了。”云墒低沉地问,“你——什么时候才梦醒?”   云项定住,过了好一会儿,他道,“人各有志,我的梦对你来说是醒,你的梦……对我来说何尝不是醒?”   他本该很了解云项,这句话却没有听崖,但云项话中寥寥的亲情却让他微微一酸,脚下加劲,转身离开。txt全本小说最多的网站--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   云项定定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此行此去,后果……其实他比云墒更清楚。   阿迦城门。   大家寂静无声地看着云项和云墒谈话,虽然听不到谈话的内容,但云项交给云墒一把金匕首,人人都瞧见了。   一阵风掠过,山从泰熙营地回来了,娑看着它身上伊蓝森林的泥土,突然问,“山,那天伊蓝森林里究竟是谁杀了那些野兽?”   山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咆哮,转过身子,背对着娑。   娑撩开它身上的长毛,只见在后背上居然还留着半截窄长的兵器,山的伤口愈合恨快,那半截兵器被嵌在血肉里,娑一下子将它拔了出来。   光影映眉,纵然嵌在血肉里这么久也是清亮无暇。   那是半截剑——除了泰熙国的人,没有人会用这种又窄又长又软的剑。   巫师和措人们顿时议论纷纷,大家都露出了极端震惊和愤怒的神色,泰熙国的剑,那杀死野兽导致森林异变的就是泰熙国的人!   娑长长了吸了口气,“是泰熙国的人杀了野兽!也就是说,他们从刚入城的时候就心怀不轨!是我们太天真了,以为他们真的是出于善意。”   “他们可能真的是为了黄金而来的。”老祭司沙哑地说,“为了阿迦城的财富,你看现在他们的军队包围了我们,城里流行着瘟疫,这场瘟疫一定和泰熙国有关!”   “大家安静点,我也相信城里突然流行的瘟疫和泰熙国入侵绝对不是巧合。”娑慢慢地吐出那口气,“但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这一切都和九王爷有关。”   大家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显然谁也没想到到这种时候,云墒都持着匕首回来的时候,娑居然会为他说话,居然还以为云墒有不知情的可能。   娑看着大家都沉默了,露齿一笑,“等九王爷回来再说,大家都休息吧。”   大家纷纷闭上眼睛,却是谁也睡不着。   娑仰头望着夜空,站在这里,夜风吹得再柔和也充满了腐败的气味,死了太多太多的人,多得仿佛她这一生都无法承受,但地还不能倒,她是娑,不到这城邦死光死绝崩塌殆尽的那天,她就卸不下这城主的重担。   云墒,你真的……做过什么吗?   在微凉的风中,在身周空旷的黑暗里,在没有众人视线的时候,她无比清醒地感受到,自己是如何期盼他真的什么都不曾做过,真的是不知情和无辜的。   她还想靠在那温暖的怀中,她还想享受等待他救援的时间,她还想听他说甜言蜜语,但为什么——在以为得到的时候,才发觉自己也许一直都只是……阴谋的一部分。   她想她来不及为自己感到愤怒,甚至没有时间伤心,她只能站在这里,将一切当作夜风,就这么让它吹了过去。   众人围着水晶球议论纷纷的时候,被点中穴道的零公主缓缓睁开眼睛,眨了一眨,娑看着她淡淡的睁眼,对着她笑了笑,她也对着零笑了笑,又闭上了眼睛。   幽暗的夜色,两个少女的笑,是如此寂寥和虚无,淡笑得整个大地都荒芜起来。   云墒回到阿迦城门口,目光一掠,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大家都在沉睡,只是娑收起了施放能量的姿势,静静地坐在地上,仰望星空的样子,像个沉思的少女。   零公主还在沉睡,他坐回她身边,衣袖微飘,洒下了一把解毒药,却丝毫没有惊动她。   她依然在沉睡,年轻的脸颊上淡淡地分布着些许红斑,他凝视着她的脸,他想他太污浊和矛盾,所以永远爱不上这样简单的少女,但真的……想宠着她让她永远这样简单,可惜……可惜他这一辈子,也许做违心的事已经惯了,当真决定要动手的时候,眼里都充满了爱怜横溢的表情。   他不是没有想过和云项奋战到底,也不是没有想过另外求医,但云项布局得太久,而他选择决裂的时机太晚了,事到如今,早已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与其让她化为一具白骨疯狂战死,不如就此让她睡吧。   红斑已经到了脸颊,她今天释放了巨大的能量用于战斗,而病魔距离脑部也已不远了。   一切……全不是她的错,可结果……却要她来承担。   他承诺她让她不害怕,承诺不会让她死,承诺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她不知道他从来都是个骗子,姬九霪乿荒诞,是千人指万人唾的废物,早已为泰熙所弃,她……她所爱的那个光鲜亮丽无所不能的男人,从来都是假的。   将她轻轻搂在怀里,少女的体温略高,病态却娇憨,他的手慢慢按到了她的心口,夜风中看来,却只是缱倦缠绵。   再让他选择十次,他都会选择杀了零,保全娑。   他有过不计其数的女人,但只爱上一个。他从未想积极做过什么,因为早已崩坏,所以一直任由它继续崩坏,跌得再深他也漠然,可到达阿迦城以后,他却想成全娑,想让她健康、想帮她守城、想让她吃和睡,想让她自由。   他对她没有太多的情欲,只有说不出所以然的真心,真心实意的想成全她的一切,别无所求。   所以——他不想在娑的面前再做一次姬九,他想做云墒……而他此生一共也只做了一次云墒,做了一次自己,就反叛了云项。   他毁了她的城,留下她一个人。   这残忍得不可思议,但他想是她的话,她能活下来,她也许会重建一个阿迦城,以她千年的寿命向后人细述邻国的男人如何居心叵测;也许她能就此摆脱一个城的束缚,无拘无束地做她自己,看究竟是要去天涯还是海角,去云端还是沙漠,自由地走。   他不在乎在日后漫长的时间里,她是否记得他或者恨他。   他将陪着她的城一起死。   娑的视线慢慢地移了过来,似乎有了什么感应。云墒的泪夺眶而出,就在他将要施术爆裂她的心脏,再以袖中匕首刺出一刀的时候,腹中骤然一凉一痛,随即怀中人扬起了头颅,睁开了眼睛。   原来她并没有睡着。   云墒吃惊地看着扬起头的零公主,她手里握着他袖中的那柄金匕首,那匕首本来就在他袖中,她力道刚猛凌厉,在袖外抓住刀柄奋力一刺,就径直从他袖内倒刺入腹,直没至柄。   她没放手,他的鲜血泉涌而出,瞬间染红她的手,她睁大眼睛看着他,“是你害死了我们大家!我说过——找到城里的恶魔,我会杀了他。”随即她的眼睛红了,“可是你……可是你虽然那么坏,可是你还是救了我、救了娑很多次,就算是刚才你也对我那么好……为什么你是泰熙国的人,为什么你要替泰熙国的坏人做事?难道我们对你不够好、不够让你觉得阿迦城是好的、不够让你想要保护我们吗?”   她紧紧抓着刀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为什么你要这样……我好伤心好难过……”   他反而笑了,上天……终是不忍让她遭遇最终的残忍,她还来不及感觉到他的杀机,她还觉得方才他很温柔,这让他欣慰,“你——不是一直都不信?怎会突然知道了?”他笑着问,眼神清朗,没有一丝毫芥蒂。   “因为泰熙国的剑杀死了森林里的动物。”她低声说,即使血染双手,她还是那样简单,“那天你带着我在森林里玩,我记得我们没有遇到任何猛兽,你一点也不害怕,是你带着我到处走——而你本该不认识路的。”云墒的手仍然搂在她的腰上,并没有离开,听着她认真地分析,觉得很有趣,即使她是如此简单,却并不糊涂,倒是他看轻了这个认真的傻丫头,只听她继续道,“那天晚上你闯进了白塔、你救了娑,因为你救了娑,所以没有人问你为什么要闯进白塔,但闯进白塔是天大的罪,你闯了两次,为什么?”她呆呆地看着他,慢慢地问,“你……永远都能预知娑会晕倒在那里面吗?因为娑原谅你,所以我们都原谅你,可是你为什么耍闯进去呢?后来白塔里长出了尼草,那种草只有伊蓝森林才有,娑平时是不能去森林的,我是不进白塔的,去过森林又进了白塔,有可能带进种子的人只有你。我想至了是你,大家都想到是你,可是你在白塔里帮娑和索妮拔掉了摩尼草,又让大家不敢怀疑你。”   他笑笑,连他自己都不明白那天为什么会出手救人,何况大家呢?   “但后来你赶走了你的侍卫,娑说你让他们去找金矿,但那个方向没有金矿。”零公主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了下来,“接着城里的人就开始生病,一个传一个一个一个传一个,大家部长了红斑,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可是也会有很少的人没有生病,他们都住在远离城邦的地方,从来不喝城里的水,不和城里的人来往,所以问题一定在城里。”她从口袋里翻出一个小小的瓷片,“在城里的井里找到这个,这是你喝茶的杯子。”   “我让张友贾去井水里放血,不想他竟然连茶杯都留下了。”云墒摇了摇头,“枉费他一向行事谨慎,竟会留下这样的证据。”   “呵就算这样我还是相信你,还是不相信你就是那个恶魔!你要是那么坏,为什么要救我和救娑啊?你真的好奇怪!既然你是恶魔,你就不要救人!你为什么又要杀人、又要救人?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坏人?”她终是哭了,扑人他的怀里,“不会是你的,我绝不相信。可是……可是白塔倒了,娑生病了,娑是个女人……-你为她留下巫女戒,你其实是会骗我的,其实真的会有很多事我不知道,我想我不能不知道这个。白塔倒了,那么多人痛苦地死掉,我好害怕,而你……而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呢?”   他微微一怔,他想……他终是忘了做出眷恋人世的姿态。   “然后泰熙国的大军来了,”她在他怀里擦掉了眼泪,“他们说来抓你,那只是一个借口是不是?   他们想要阿迦城的黄金,对不对?我们在作战的时候你不参加,你根本不害怕被抓走,你什么也没有阻止,就那样看着。姬九,有太多太多人死了,一路走来路的尸体,他们做错过什么呢?他们甚至连泰熙国在哪里都不知道,他们既不认识你也不认识我,可是为什么他们会死?太多人死了,我必须保护阿迦城,成千上万的人命,姬九……那么多人死,看在你眼里,你不伤心吗?你不害怕吗?这种时候,我的相信和不相信无关紧要——”她含着眼泪,“事实——就是事实——我一点也不想相信你就是恶魔,但我的相信推不倒真相。老祭司为你打开水晶球,你去了敌人的营帐,你和敌人的首领是朋友,你接受了他的金匕首——我不能——不能让你再危害娑的城邦!”   “傻丫头。”他摸了摸她的头,“如果有很长的以后,你会……变得很了不起。”   零公主握着那金匕首,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呆呆地坐在云墒身前,泪流满面。   云墒抬目望去,身边百多人的巫师、巫女和猎人等都慢慢地站了起来,原来谁也没有睡,一百多人的曰光都充满了愤怒和仇恨,那惊诧、失望、愤怒、仇恨和恐惧交结在—起,宛若森林中狩猎的群狼,每一双眼睛都闪烁着异类的光。   再停留片刻,他就会被这些人的仇恨撕碎,云墒飞快地看了娑一眼,她还坐在那里,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一切早已揭破,她的眼里没有恨,也没有欢喜或温柔,只余一抹淡淡的无奈。   一瞬间心头痛了,他毁了她的城,爱不了她所爱,守不了她所守,只交付了死亡和无奈。   她知道他是真诚的,无奈的是……再真诚的爱恋,也横跨不了毁城灭池的罪,横跨不了这一地无辜的白骨。   她坐在那里,离他很远、很远。   但无论离得有多远,无论他是不是即将死去或被碎尸万段,他都记得还要为她的未来继续挣扎。   “啪”的一声,鲜血飞溅,云墒按着零公主的手,直接拔出了那柄匕首。形成了包围圈子的巫师们呆了一呆,只见他出手如风,嚷的一声闷响,那柄带血的金匕首离体尚未冷却,蓦然刺人了零公主的胸娑整个人跳了起来,脸色刹那惨白,“你——”她没想过云墒竟会动手伤害零!纯洁之力刹那爆发,撞向云墒。   但云墒行事何等快捷,一刀得手,提起零公主的身体,一手掩腹,往泰熙营帐的方向狂奔而去。   巫师的包围圈竟留不住他,他的动作太快,谁也没有看清楚就让他和零这么消失了。   只剩一地狼藉的鲜血,点点滴滴,像条蜿蜒的绝路,从夜色中铺开到死——那个字去。   娑紧紧地握着拳头,眼里终于泛起了强烈的愤怒之色,她可以不恨云墒骗她,可以不恨云墒为泰熙卖命,但她不能不恨他竟会对零下手——他竟然真的下得了手!   这是个处心积虑已毁了整个阿迦城的男人。   她从未如此刻这么清醒地认识到,他是个毁灭了阿迦城的男人!   她该在自己病发之前,彻底毁灭这个毁了阿迦城、杀了零的男人!   “春秋几人管,黄沙漫。旗当撤,残色消磨栏杆……”   云项的营帐里,他依然在抚琴,甚至正在谱曲,指法细腻。   远远地传来一阵喧哗,有兵刃相交之声,他提笔写了一道军令,发令下去之后,喧哗声果然少了。   再过片刻,一阵熟悉的微风吹入帐中,夹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云项微徽抬眼,琴台前站着云墒,云墒手里横抱着一个陌生却年轻的小姑娘。   金匕首就插在她胸口,小姑娘脸色惨白,奄奄一息。   “你留情了。”云项道,金匕首虽然插入零公主胸口,却未中要害。   云墒手按腹部伤口,沙哑地道,“耍死耍活,任你做主。”   云项看着他血流不止的伤口,表情微微震,“你——”   “灭凤丸。”云墒打断他的话,伸出手来,“我的时间不多了,无用的话不说也罢。”   云项探手人怀,一言不发,交过了灭凤丸的药瓶。   云墒将零公主径直丢在云项的琴台上,握着药瓶随转身就走,那披乱的长袍长发在夜风里翻飞,点滴的鲜血从始至终没有停过。   云项的眼里充满了哀伤,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他清澈的眼角甚至布满了血丝。   但他始终没有走出去扶他。   也没说过任何一句话。   云墒飘然而去,今夜夜色奇黑,而月明如玉。   再回到阿迦城城门的时候,云墒的视线已经不大清楚了,恍恍惚惚的看见城门左近站了许多人。   娑……在哪里呢?   他握着那个药瓶。   “阿莫周那异乎呜萨那那……”人群中响起了低沉豪迈的咒语声,他仿佛看到有一片光向着他蔓延而来,随即全身上下都不能动了。   他就像个石雕般停住,无法再前进。   如果他还有一丝力气,也许使用瞬行术挣脱巫术的控制也不是难事。但他拖着致命的伤势来往十几里地,又与左千秋动了手,实在已无能为力。   娑……究竟想将他怎么样。   人群向他走来,娑就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他对着她微笑,她却面无表情。   “零公主呢?”念咒语的老者住着拐杖,声音很洪亮。   他摇了摇头,努力调息,尝试了数次之后,终于能缓缓举起右手,“娑……”   娑看着他紧握的瓷瓶,微微扬眉。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零在哪里……”他柔声说。   娑往前迈了一步,又一步,身后老祭司将她拉住,“城主!千万不要受泰熙国的妖人蛊惑,他定另有阴谋!”   “你过来。”他说。   她抱胸看着他,终是慢慢的走了过来。   他就在她靠近的那瞬间捏碎了药瓶,带血的手指抓住药丸,一瞬间塞入了她嘴里。   灭凤丸八口即化,娑显然大吃一惊,纯洁之力骤然发出!   她身后那些巫师与祭司几乎在同时对着云墒发出了各种千奇百怪的巫术。   火焰、雪花、狐狸与蛇型的光斑、乌鸦、刀、剑、斧子……包括娑无形无迹的纯洁之力,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光华漫天,血泉飞溅——等光华过去,云墒原先站的地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既没有残尸、也没有白骨,甚至也没有灰烬。   只余几块衣袍的碎片在风里轻轻地瓢动。   他一生酷爱紫袍,谁也料想不到,身死以后所留下来的,却是些许白色的碎布。   在夜风里飞得就像蝴蝶一样。   一个月后。   泰熙云帝退位,写下诏书将帝位传与六王爷云项。云项刚刚从阿迦城得胜归来,听说阿迦城在这一战中死伤殆尽,连战十三日后,最后竟是无一生还,泰熙先入城的前锋队也是伤亡惨重,但比起阿迦城万余战死之数,仍可见泰熙军队是何等骁勇善战,万夫莫敌。这一战中,云项不但歼灭了叛臣贼子云墒,只带了一万兵马就灭了富庶的阿迦城,并从阿迦城的金矿和宝库中取得了无数财富。   那些钱财在招纳流民、购买赈灾粮草、包括犒赏军队、提高俸禄等等方面都发挥了极大作用,百姓接受了朝廷的馈赠,有了安居乐业的信心,各地又陆续下了几场小雨,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变化。   这一切让云项极大拥有了民心,继位之后,他将先前衙门的官员清退了三分之一,制定详细的规章严惩贪官污吏,继而造桥铺路,做了许多百姓期待官府做的事。   泰熙在很短的时间内便振作起来,欣欣向荣,与云帝在位之时境况截然不同。   敬慕这位年轻皇帝的人很多。   但似乎很难从云项身上看出,登基之后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不上朝的时候,依然一身简衫。   接近这位皇帝的人都知道,皇帝喜欢抚琴。   尤其喜欢一首曲子。   “春秋几人管,黄沙漫。   旗当撤,残色消磨栏杆。   血字三,染蝶飞秋玉兰。 书纵已成海,此生不见也枉然。   抚琴纵横弹,声声慢。   奏今古,激扬能几分胆。   指江山,谁袖中决冷暖。 剑既已成血,挥刃斩酒有何堪。   冰霜炭,虎狼怒腾霄汉。   几重关,天月一照血满。 鼓箫乱,弃女捧骨一半。 千里荒草岸,魂归何处尚可安。   三泉可濯,三愿可见,生死人而肉白骨,战同途而魂不孤,绿酒未冷,新雪犹化满壶。   哭笑是,许三巡三杯酒,复三巡三杯酒,坟无骨。   山河贯,千里天暮雪满。 雁飞还,衔百年海门寒。   双鬓染,迷肠结芳草断。 江山尽春色,听夜雨落花,几更禅。” ——完—— <-- -------------------------------------------------------------- 书籍名称:疫城 作者:藤萍 本书籍由网友“飞轮湖”上传 日期:2011/1/7 12:09:38 书本网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TXT电子书免费分享平台 Web2.0小说网站,和好友一起上传、下载、分享TXT全本小说。 所有小说仅供试阅,请于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阅读全本请购买实体书。 -------------------------------------------------------------- --> " 小说下载尽在书本网 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